“你还有看不起的人啊?”
忽然听到这样一句揶揄的话,顾姣轻轻“啊”了一声,和四叔那双明显不同先前的愉悦凤眸对上,她也不知怎得,忽然红了脸,头一点点埋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很轻,“那他们本来就让人看不起嘛,贪墨案到现在都已经三个多月了,他们嘴里说着信任燕大人,但他们又做什么了?什么都没做!”
“就知道用自己的小人之心来阴谋论。”
赵长璟也不知怎得,看着这样的顾姣就忍不住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唇角微翘,凤眸柔和,外头雨水横斜,漏进来的点点细风吹得灯火摇晃,而他坐在书案后面,手指撑着额角半偏着脸看着灯火下的顾姣,听她絮絮叨叨说完才接了一句,是在为旁人解释,“也有人在做,国子监的那些学生就有在查证。”
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以后的国家栋梁,和外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不一样,这点,顾姣还是清楚的。
对于这样的人,顾姣虽然生气,但也不会说他们不好,但她还是看着赵长璟说道:“这不就更加证明四叔您查的没有问题吗?不是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是四叔查的不对,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有人能反驳您?”
她说起这番话时语气骄傲,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赵长璟看着难免失笑,近日来阴霾的心情却也显见地轻松了许多,正想坐直身子和人说“知道了”,却听她忽然很轻的喊了他一声,“四叔。”
“嗯?”赵长璟给她重新续了水,“怎么了?”
顾姣却是犹豫了一会才小声说,“我虽然不懂事,但也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的,燕大人是好人,也帮过许多人,但也的确做错了事,只是很多人可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对于信赖燕大人的那些人而言,他们没办法接受也不想接受。所以……”她尽可能小心翼翼说着,“所以他们只能觉得您错了,只有这样,燕大人就依旧还是他们心中的模样。”
“您不要为他们生气也不要因此难过。”
赵长璟看着她这番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口那处就像是塌陷了一块,他想和她说他没生气也没难过,他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言论,又怎么会因为他们生出这样的情绪呢?却听面前的小丫头又说了一句,“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四叔刚刚说我了解得多了就不会觉得您是好人了,可我想告诉您,不会的,无论别人怎么说您,您在我心中的形象永远都不会变,您永远都是我信任的四叔。”
赵长璟这次凝望她许久才开口,“小丫头,你这是盲目信任。”
顾姣不以为耻,反而扬着下巴,语气骄傲,“那也是因为四叔值得我盲目信任。”
她说话时,弯着眼睛,明媚的笑容漂亮极了,赵长璟看在眼里,就连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她的笑容感染,在胸腔以及别处化开点点暖意和甜意。
“你啊……”
他像是无奈一叹,那双狭长的凤眸却染开笑意,在眼尾一点点延伸出去,他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在伸过去的那刹那,骤然回神。
作者有话说:
我为四叔呐喊,我是尖椒鸡,给我摸,摸,摸!
第21章
顾姣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倒是看到了他面上那一刹那的失神。
“四叔?”
她轻声问人,“怎么了?”
“无事。”赵长璟说着,不露声色地把微微抬起的手收了回来,等放回到书案上,瞥见她依旧望着他时担忧的目光,方才又笑了一声,“我知道了,说了这么多,不渴?”他替人重新续了炉上温着的水,“喝点水吧。”
顾姣这会其实已经没那么渴了,但还是依着四叔的话乖乖喝了两口,喝完后,她两只小手捧着茶盏,看向对面静坐的赵长璟,看着那张熟悉的沉静面孔,她犹豫了会后小声问,“那四叔,您现在还难受吗?”
该怎么和这个小丫头诉说自己根本不难受这个事实呢?赵长璟和她四目相对,凝望她眼中未加掩饰的担忧,这样纯粹的担忧,他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在他母亲那边看到过,心蓦地又有些软。
罢了,就让她误会着吧,也碍不着什么事。
他这样想着,摇了摇头,“不难受了。”迎着她猝然变得明亮的双眸,赵长璟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明朗起来,“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难受。”
赵长璟很少和人道谢。
这世上很少有值得他特地去道谢的人和事,虽然如今这番话也是为了哄她高兴而说的。
赵长璟原本以为小丫头听他这样说应该会很高兴,倒是没想到,刚刚还笑容明媚的人此时却一点点红了脸颊,像是不好意思一般,她腼腆地垂下眼帘,“我也没做什么啊。”
倒是比小时候还容易害羞。
赵长璟长指撑着太阳穴,半偏着脸看着她,眉目含笑唇角上扬,不过他也没看太久,在顾姣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收回目光。
“四叔是不是还要抄写经书?”
听出她话中的小心,似乎是怕影响到他,她的声音很轻,也格外小心翼翼,赵长璟有种他要是真的点头,估计这胆小的小丫头就要提出告辞了。
有时胆子大的谁都不怕,据理力争起来怕是国子监那些学生都比她不过,有时又胆小的不行,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坐立不安。薄唇再次轻扯了下,赵长璟心情很好,没有瞒她,“还有一点。”不等她开口,他又说,“不会打扰我,不用走,要是觉得无聊,那边有书也有棋,你可以自己玩一会。”
她也没有要玩啊。
四叔怎么跟哄孩子似的,明明也就比她大十二岁……顾姣在心里腹诽着,却也不敢辩驳,乖巧应了好。
等赵长璟重新提笔抄写,顾姣单手托着下巴朝四周看去。
灯楼里摆放的都是长明灯,沿着古老的石佛围了一圈又一圈,单单一盏长明灯或许不够明亮,但几千盏长明灯汇聚在一起,那迸发出来的光亮足以令人心生震撼。
顾姣很少有这样静下心来的时候,她喜欢热闹,害怕冷清,便是在家也总让小锁、抚玉她们陪着她玩,可如今,她坐在此处,屋中安静的只有外头的雨声和四叔落笔时的沙沙声,明明没有人陪她说话,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孤单,尤其看着四叔那张沉静的脸,她有种心情很平静的感觉,甚至还因此起了几分困意。
有些无聊。
但也不想看书、下棋。
她双手伏在书案上,下巴枕在上方看四叔写字。
大约是写往生经的缘故,四叔这次并没有用她所熟悉的草书,而是很端正规矩的楷书,可无论是肆意不羁的草书还是方正平直的楷书,顾姣都由衷地觉得,四叔的字真好看啊……怪不得先生要把四叔的字当作范本让他们临摹呢。
可惜。
她罚抄多年,也学不出四叔的精髓。
外面雨声不断,顾姣趴在桌上看了一会,眼皮就忍不住一合一合起来,慢慢地,她竟然埋在书堆后头睡着了,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顾姣揉着眼睛醒来。刚睁开眼,她的视野有些模糊,仰着头看了一会才辨清四叔的身影。
“四叔。”
她的声音带有初醒后惯有的沙哑,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睡着了,怔怔问道:“我这是……睡着了吗?”
“嗯。”赵长璟也没想到,甚至最初都没注意到,等写完经书抬起头的时候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人,他并不觉得以自己的耳力,她走了他会察觉不到,也不认为她走会不告诉他,起身朝四周看去,不见人,未想低头却看到某人躲在那高高的一沓经书后睡着了。
“这里温度比外头低,你要是想睡就回禅房去睡。”他怕她回头睡醒感染风寒又得喝药,想来她嗜甜如命的性子,即便长大了也跟小时候似的不喜欢吃药。
小时候每次哄她吃药都得费他不少时间。
有时候赵长璟都怀疑自己以前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脾性哄她吃药,明明他那会一点都不喜欢小孩,甚至想到自己以后有小孩就头疼不已。
可每次看她乖乖喝药,含着两包眼泪委屈巴巴喊他哥哥说“哥哥,玥玥嘴巴苦”,他就心疼的不行。
“不了。”顾姣摇了摇头,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她不困,也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刚刚或许是因为太安静了吧,听着雨声和四叔的写字声就忍不住睡着了。
“四叔写好了吗?”她朝桌上看去,已经看不到经书的踪影了。
“嗯。”赵长璟见她的确没什么困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给人重新倒了一盏温水,等她喝了几口,他犹豫一会后问她,“要……下棋吗?”他其实也没有多少经验和这个年纪的晚辈相处,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孩。
绯如打小就怕他,看到他一直是能躲就躲。
九霄倒是不怕他,但男孩子和女孩子又不一样。
若是她小的时候,倒是能抱着她到处走到处玩,她那会乖得不行,还好骗,摘根树枝给她玩也能乐半天,编个竹蜻蜓更是能当宝贝。
赵长璟心里莫名有些遗憾。
遗憾那过去的岁月已经遍寻不见,甚至只有他一个人记得那些往事。
但看着她平平安安长到现在这副模样,他又真心为她高兴,世道沧桑,能保留最初的天真委实不易,她长得平平安安、喜乐顺遂,这很好。
“下棋啊……”顾姣有些犹豫。
她知道九霄哥哥的棋就是四叔教的,想到九霄哥哥少有几次和她下棋嫌弃她的样子,顾姣就有些不大敢,她的棋很差,只有一种……她眨了眨眼,朝四叔看去。
四叔静静坐在那,握着一盏茶,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姣就是有种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四叔都不会像九霄哥哥那样嫌弃她嘲笑她。
“好啊。”她脆生生应了起来。
等四叔起身把棋拿过来的时候,她笑眯眯双手托腮看着人说,“我教四叔一种不一样的下法吧。”
赵长璟挑眉,他怎么不知道这棋还能有别的下法?不过看着她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起了几分兴趣,“你说。”
顾姣听他应允,笑得更加开心了,她立刻拿了棋子在棋盘上演练起来,“我跟四叔还是一人拿黑子一人拿白子,然后随便在棋盘上下,怎么连线都可以,谁先连成五颗就算谁赢。”
这是她无聊时自己研究出来的。
阿锦和阿昀都不喜欢这些东西,阿言又还小,夫人倒是什么都会,但夫人每天太忙了,她也不能总是打扰人让她陪她玩,一个人玩久了,偶尔她就会自己跟自己下。
可围棋对她而言实在太难也太耗脑子了,这种倒是正好。
后来她更是教会了弄琴和小锁他们,就连阿言如今也会一些,现在她在家里没事干就跟他们下五子棋玩。
她知道四叔下棋很厉害,九霄哥哥说他长这么大就没赢过四叔,但或许……她能呢?虽然目标很宏大,但也不是不能实现啊。顾姣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兴奋,却还是小心的压着自己的心思,怕人察觉。
“四叔会了吗?”她抬着月牙似的眼睛看人,眼里仿佛闪着光,“要是不会,我们就先下一盘试试看。”
这种下法对赵长璟而言有些新奇,但并不难懂,他点了点头,“会了,不用,开始吧。”
顾姣早就坐不住了,听他说开始便立刻提议道:“那我们猜棋子单双定先后吧,单数先下。”
等人点了头,顾姣从棋盒里抓了几颗棋子,放到棋盘上,数了数,十七颗,她是单数。要是四叔是双数的话,那她就是先落子的那个!五子棋和围棋不一样,先下的人还是有优势的,说来也奇怪,她和别人下棋从未有这样浓厚的输赢心,偏偏面对四叔,她总想着赢他一回。
可顾姣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态很正常。
他是四叔啊,是那个她爹、她舅舅都要夸他厉害,是九霄哥哥都仰慕想要成为的人,要是能赢他,那她可真是太太太太厉害了!
她情绪全在脸上,一点都不知道掩藏。
赵长璟看得好笑,估计了下手心里的棋子,留下一颗于手心,其余放在棋盘上。
“一、二、三、四……十六!”顾姣低头数着棋子,数到最后,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双数!”
藏不住的愉悦心情让她的眼睛都忍不住弯了起来,余光瞥见对面的四叔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了,不由轻咳一声,抿着小嘴小声问人,“四叔,那我先下了?”
倒还知道掩饰,但哪里掩饰得住?赵长璟失笑,“嗯,下吧。”
顾姣下得信心满满,觉得四叔就算再聪明,再厉害,也不至于第一盘就赢吧……她要求不高,赢四叔一盘就好了。
然而,一刻钟后——
看着面前的棋局,顾姣傻眼了,怎么就白子先连成线了?她明明就快赢了啊,似是不敢置信,她趴到棋盘前仔细看了起来,看清后,哭丧着脸说,“怎么这儿也有陷阱啊。”
她都没注意,就顾着看旁边几个陷阱了。
赵长璟看着她哭丧的脸,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尴尬。
他也没想到。
正想安慰小姑娘两句,就见她又重新坐了起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