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四叔好像是和她说“别想那么多,你不需要总是去考虑别人,多考虑考虑自己,你还小,可以任性的”。
只是这句话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她不明白。
头忽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住,顾姣一怔,除了那次受伤,四叔为数不多的几次摸她的头都是很快就收回,可这一回,他迟迟都没有收回,就这样一直把手放在她的头上,低头看她,“不要总为别人着想,也不要总是想着别人会不会喜欢会不会不喜欢,我不喜欢就不会吃,还有,别总是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也别总是和我道谢。”
大概是因为早间与她说了小时候的事,他没再像从前似的避嫌,说完看着她怔忡的神情,他还特地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力道不重,但足以让顾姣震惊地瞪大眼睛。
看着顾姣瞠目结舌的模样,他还温笑着威胁道:“以后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可就不止这个力道了。”
说完还问她,“听明白了?”
顾姣看着赵长璟讷讷点头。
赵长璟却依旧看着她没收回手,“说话。”
很少看见这样强势的四叔,可顾姣却神奇地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甚至……还很喜欢这样的四叔。她仰头看着四叔,这次点头了,也出声了,“听明白了。”
赵长璟问她,“听明白什么?”
顾姣看了四叔一眼,然后垂下眼眸乖乖小声重复他先前说过的话,“多考虑自己,不要总是去想别人,不要和你说对不起,也不要总和你道谢。”
赵长璟这才满意,又揉了揉她的头,才把手收回。
“走吧,吃饭。”他转身朝餐桌走去。
等顾姣入座,他便用公筷替她夹了几道她喜欢的菜。
“谢……”一句谢谢四叔还没说完,顾姣便发觉对面男人挑眉朝她看了过来,她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瞪大眼睛的样子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赵长璟强忍着笑意偏开脸轻咳一声,“吃饭。”
这次顾姣只是点头,没再道谢,倒是也礼尚往来给四叔夹了不少菜。
这一餐饭,顾姣吃得很开心,四叔既像她的长辈,也像她的朋友,她很喜欢和四叔的相处,等吃完饭,她还跟四叔下了会棋。
还是五子棋。
这阵子她没少拉着弄琴她们操练,效果倒也明显,以前和四叔下棋,十局九输,现在已经能控制在十局七输了。
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甚至已经开始脑补之后和四叔五五开的情形了。
“四叔,那我先回房了,等晚上吃饭再来您这。”满意之后的顾姣笑眸弯弯,和赵长璟提出告辞。
赵长璟颌首,“去吧。”
顾姣正要走,摸到袖子里的东西,停步,“差点忘了。”
她把帕子还给四叔,看着四叔面上的惊讶,她笑道:“原本之前就想还给您的,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帕子我已经洗过了,还特地拿熨斗熨过。”
不过是一方帕子,赵长璟其实早就忘了。
原本以为她早就丢了,没想到竟还一直保存着,他伸手接过,能闻到帕子上有顾姣身上的花香味道,不浓、很淡,明明从前他并不喜欢这些,如今却觉得这味道还挺好闻的,他把帕子握在手中,看着顾姣一步步离开。
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她走路的模样会随着心情而变化。
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挎着肩膀,低着头,可心情好的时候,她的脚步就会变得很轻快,头上的红色发带也会随之一蹦一蹦的。
曹书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手里握着的帕子,他轻轻咦了一声,“这帕子,您不是丢了很久了吗?”
他之前还问过主子,主子那会并未回答。
想了想,倒也明白了这帕子之前“丢”到哪里去了?这样贴身的物件都给了人,甚至明明有洁癖却也没扔掉,还小心地握在手中,曹书心痒痒,很想再嘴欠几句,但想到早间才被人威胁过,免得之后的日子真的青菜白饭,曹书还是忍下了。
……
船上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却也不慢。
赵长璟习惯了独处倒也不觉得无聊,只是眼见外头天色昏暗,曹书都拿来了晚膳,先前说晚点过来吃饭的顾姣却一直没过来,他翻了几页书到底没忍住,吩咐还在布菜的曹书,“去问问,什么时候过来吃饭。”
何时见过这样的主子?
曹书挑了挑眉,嘴里倒是应得飞快,“哎,这就去!”
他笑着往船舱外走去,才要拉门,门就被人从外头敲响了,声音不大,但他还是惊了一下,差点没跳起来,以为是顾姣主仆过来了,他一边拉开门一边说道,“正想着过去喊你们呢。”
可门被打开,外头却只站了弄琴一人,神情还十分凝重,他一愣,“这是怎么了,顾小姐呢?”
弄琴叹了口气回答,“小姐身体不舒服,怕四爷等着她吃饭,特地让奴婢来说一句不过来了。”
她原本说完就想离开,里面却传来赵长璟低沉的嗓音,“怎么回事?刚刚不还好着吗,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脚步声从远到近,赵长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弄琴忙朝他福了一礼,嘴里跟着答道:“午后多吃了一些冰,估计没消化。”她说得有些无奈,“这会一直喊肚子疼。”
赵长璟听完立刻皱了眉,“我去看看。”说完便抬脚朝顾姣的船舱走去。
弄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呆了下,刚想说什么,身边的曹书及时上前阻拦了一把,“我家主子会点岐黄之术,让他给顾小姐看看也好。”
弄琴倒是不知道四爷居然还会岐黄之术。
惊讶之余又有些高兴,她刚刚还在愁这次没带个大夫上船,虽然小姐这是老毛病了,但若是四爷通晓此道,让他看看,她也能放心些。
她没再阻拦,甚至还小跑上前殷勤地替人领路。
……
顾姣不知道赵长璟过来了,她还跟只小虾米似的蜷缩着躺在床上,她的脸上和身上都已经是汗津津的一片了,衣裳贴在身上,很难受,从前鲜艳绯红的嘴唇也失去了应有的血色。
肚子还很痛,她细白的手指紧攥着被子,右手藏在被子里按在抵在小腹上的汤婆子上。
热意在身上发散。
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披散在身后,铺满了整个芙蓉软枕,有些粘在脸上的青丝也都变得有些湿润了,而她双目微合,无暇去顾,因为剧烈的痛意,她疼得牙齿都紧咬住了下唇,嘴里还一直发出痛苦的呻吟。
心里不止一次后悔起自己的贪吃。
弄琴都让她少吃些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体质,吃多了凉的就会肚子疼,以前弄琴这样说,她虽然舍不得,但还是会乖乖听话,可她今天心情实在太好了,便有些没忍住,趁着弄琴去外头忙活的时候,她偷偷吃了一大碗水果牛奶碎碎冰,现在好了,肚子疼得不行,还错过了和四叔吃晚饭的时间。
门被敲响的时候,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以为是弄琴,她把脸埋在枕头上无意识地蹭着,两片嘴唇微张,发出痛苦的轻吟,直到外头响起弄琴的声音,“小姐,四爷来看您了。”
顾姣一懵,泪眼婆娑的眼睛也跟着睁开了。
四叔?
他怎么还特地过来了?!
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模样,顾姣莫名变得有些心慌起来,刚想挣扎着坐起来,肚子又是一痛,她整个人往身后倒,头正好碰到身后的床板,没忍住,她轻轻唔了一声。
“顾姣?”
外头立刻传来一道男声,“你怎么了?”
听出是四叔的声音,顾姣又疼又心虚,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轻咳一声掩饰道:“没,没什么。”没听到回声,就在顾姣犹豫着想跟四叔说自己没事让他先回去的时候,便又听到四叔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倘若四叔是问她身体如何,难不难受,她肯定会说不难受。
偏偏四叔问的是可以进来吗?还是这样带着商量的语气,她根本没办法抗拒,虽然心虚自己这会的样子,但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四叔进来吧。”
大不了,大不了就被四叔骂一顿好了!
她重新撑着半坐起来,汤婆子依旧抵在小腹上。
夏日炎热,即使已近黄昏,但温度还是不低的,这种时候用汤婆子,她浑身上下都有些发烫,可这种烫热感此时却正好能缓解她小腹的那股子难受,顾姣便没有拿开,听到门被人移开,她连忙掖了掖身上的被子,又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糕。
身边的鲛绡纱账并未放下。
倒有屏风遮挡,但也遮不住什么,透过锦纱做的屏风,她能清晰地看到四叔高大的身影。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很快就到了跟前,她顺着声音抬起头,此刻天色半明半暗,落日黄昏,海平面上紫色的晚霞和仅剩的一点光亮透过半开的楹窗落在来人的身上,他被笼罩在璀璨绮丽的光影之中,模样有些看不真切,但依旧是俊美的,甚至比任何时候还要俊美,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瑰丽,直入人的心底。
四目相对。
那一双漆黑如玉的眼眸直勾勾地映入她的眼中。
顾姣不知怎得,心脏忽然砰砰跳了两下,但很快,她就再次变得心虚起来,原本虚握着锦被的手无意识收紧,身子也往后缩了一些,“四叔……”
她小声唤人,头都不敢抬。
赵长璟看着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他想过她这会可能会不好,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惨,小脸白得几近透明,嘴唇也没了血色,平时的朝气已经一点都瞧不见了,惨兮兮的模样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倒还知道自己错了,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其实是有一些生气,气她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责怪的话。
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还难受吗?”
明明还很难受的顾姣习惯性地摇头说,“不难受了。”
话落就感觉到四叔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还没有移开,她迟疑了下,抬起头,目光与四叔那双沉静的凤眸对上,明明那里一点情绪都没有,但她就是莫名有种自己的谎言被轻易看穿的感觉,食指指尖掐在大拇指的指腹上,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看着赵长璟诚实道:“其实,还有一点……疼。”
顾姣其实并不擅长这样去表达。
虽然疼她的人有许多,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不想去麻烦他们,她不想让他们为她着急担忧,除去那些真的疼得受不了或是意识不清的时候,大多时候,她都选择自己撑过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四叔,她就是有些不想欺瞒他,她总有种她的欺瞒会让四叔不开心。
她不想让四叔不开心。
“我看看。”
赵长璟坐到床边的圆凳上,找了一会没找见,问她,“你的帕子呢?”
顾姣还有些不明白他说的看看是什么,手已经先一步把自己放在枕头底下的帕子递过去了,直到听四叔又说了句“伸手”,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四叔还会诊脉?”
赵长璟轻轻嗯了一声,“以前跟人学过一些皮毛。”
他没多说,只是看着顾姣望向他时怔怔的目光,又看着她说了一句,“手。”
“啊……”
顾姣回过神,虽然满心惊讶,但还是立刻把手伸了过去。
柔软的帕子覆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即使隔着一层薄纱,可男人温热且有力的手指放下来的那刹那,顾姣还是立刻感觉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
她在感觉到四叔的手指时,没忍住,手指轻轻动了动,有点想缩回,但才一动,便发觉四叔掀起眼帘朝她看了过来。
“怎么了?”有着深邃凤眸的男人低声问她,似有不解。
顾姣也不解,她不解自己是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诊脉,但换成是四叔,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
“……没什么。”
怕影响四叔,她摇了摇头,想把那股子奇怪的思绪赶出去,她重新靠回到了床上,乖乖由人诊脉,目光却不自觉地朝四叔那边看去。
虽然四叔说只是会一点皮毛,但从他的手势来看,顾姣能感觉出四叔肯定不是只会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