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初夏真的考得比初秋好,他难道就会让初春或者初秋别念了吗?
好像不会的。
他现在甚至有几分希望初夏考差一些,好歹他这个当父亲的,还能说一句他没偏心,否则……
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瞬间,宁父的心中大为震动,他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生出这种想法。
初夏说得没错,他这个当爹的,好像确实是偏心了。
家中的房间并不多,隔壁的房间,是原先小姑的,宁奶奶和宁爷爷当年住的那间,在他们走后便被暂时空出来作为储物,当地有老人离世烧床的习惯,那床烧了,家里一直没再添新的。
原先宁小姑的房间被用木板隔开做了两间,姐妹俩住一起,宁初春则住另一半。
在夜晚安静的时候,靠近木板屏着呼吸,宁初春能听到隔壁oo@@的动静。
宁初秋翻来翻去没睡着觉,家里很黑,她看不清就在隔壁的阿姐的脸,想说的话在喉间打转了很久。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她试探性地开口:“姐,你睡了吗?”
“没睡。”
宁初秋的手紧紧攥着被子:“我……我。”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自私极了。
她在脑子里打了八百遍的草稿,她想告诉阿姐,其实她不念书也可以,让阿姐去念,可这句话却说不出来。
和他们念书的小学一墙之隔的,是隔壁的职工子弟中学,能在那儿念书的,除了少数几个成绩好的,基本都是周围几个厂子员工的孩子,他们中甚至有人还是父母骑着自行车送来上学的,就连中午时吃的东西,都和他们不大一样。
宁初秋虽然小,可也懂得分好坏,她当然知道,她如果能读下去,肯定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阿姐,对不起。”她喏喏道,却也说不出别的话。
“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我……是我抢了你的……”宁初秋又羞又愧,“阿姐,我以后赚了钱,会给你的。”
她一直没意识到,她和哥哥在这个家所有的特权,都是凌驾于姐姐的牺牲之上的。
同村的同辈人很多,这一代的父母在生孩子上并不小气,一生就是好几个,以前宁初秋挺为家里感到骄傲,父母送他们三个孩子去上学,不像是村里还有卖儿卖女的。
可现在想来,好像他们家做的也不大有区别,只不过是没落在她头上,她一直没感觉罢了。
“哪有什么抢不抢呢?只不过是爸妈给不给罢了。”宁初夏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楚,“只是以前,我都把委屈憋在心里,我和自己说,这个家,总是要有人多付出一些的。”
她声音变得坚毅:“可是,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去争取,如果爸妈不愿意给,那我就努力自己去拿。”
宁初秋愣愣地看着姐姐背对着自己的身体,她没听懂姐姐话间的意思。
什么叫自己去拿?
“所以没什么对不起的,就像我知道,其实我今天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爸妈的决定,我能改变的只有我自己。”她翻了个身,往并看不见的天花板上看,“我不想再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了。”
宁初秋没说话,她只觉得姐姐好像忽然变得有些远,远到抓不到似的,心中有些慌乱,正想要说什么,只听宁初夏说了一句睡吧,便也不敢再动作。
隔着一方木板,宁初春和宁初秋这一夜都没能睡着。
……
“你姐姐还没回来?”宁母下意识地往两孩子身后看,果然又没见到宁初夏的身影。
宁初秋点了点头:“姐姐说她等等就回来,她要问老师几个问题。”
宁母阴着脸,目光不住地往门外瞥去。
宁父坐在那看着吐出的烟雾缭绕,心中思绪复杂。
自打上一回,家中的那一番冲突之后,家里的氛围便不太一样了。
宁初夏特别主动地和父母提出了申请,说自己周末想去学校念书。
宁父和宁母其实听了都有些情绪,他们总觉得这孩子是在和他们斗气,要不读书难道不是在哪都行,就算在家也可以的吗?
可他们还是嘴硬地应下,当时有些和宁初夏闹脾气的想法,可没想到,这些日子看来,宁初夏确实是卖力在念书。
正想着宁初夏,她人就来了,宁初夏气喘吁吁地冲到门口,跑得太快,额头都是汗水:“我回来了。”
一进屋,她便把包一放,准备往厨房里去,气都还喘不平。
宁母看着女儿那样子,心中酸涩难忍,她说话也硬气:“不晓得喝点水?”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
她就像吃了没去心的莲子,这苦味从舌头直接淌到了心里。
宁初夏在读书上越拼命,其实带给宁父和宁母的茫然就越多。
他们看着这孩子努力成这样,这心情也开始动摇,可难不成要让宁初春或者宁初秋回家?
但这决定哪这么好做,就像之前说的,宁初秋那身子骨虽然这几年好些了,可当年刚出生,医生都说可能养不活的事情,让他们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如果宁初秋在村里找个人嫁了,那是肯定免不了家务农活的,就她那小身子板,估计半个工分的活都够呛,所以这孩子,不能回村里。
而宁初春,他们又寄予厚望,家里就这么个男孩,以后女儿总是要外嫁的,宁爷爷当初临走之前,就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好好培养初春,初春读书不成,可能多读点是一点,让他就这么回来,以后没了,都没脸见宁爷爷。
所以这事情就像死循环一样,又绕回来了。
“好。”宁初夏憨憨地笑笑,随手擦了下额头的汗,她进厨房,宁初秋便像是小尾巴地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