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注意到他这个想法后,趁着晚上,以散步的名义,把他拉出去说了很久。
父亲首先先罗列出这些年来二姑做的,在早年邮寄还不是那么顺畅的时候,再忙的时候,二姑也一定会每个月寄信回来,一寄就是好多信纸,后来联系方便了,除非忙碌,每周一个电话也总是有的。
宁宇对这些倒是清楚,毕竟家里是专门腾了柜子来收纳二姑寄来的信件和照片。
父亲又说,二姑每个月转回来的钱,在他们所在的市,足够替爷爷奶奶请个还行的保姆,每年爷爷奶奶的体检安排,还有平日里对一家人的关照,这些都是无法计量的。
对此宁宇之前是有想法的,他虽然没仔细打听,可想来二姑的工资并不低,他不觊觎二姑的工资,但如果二姑是赚十万给五千,爸妈是一万给两千,这么算起来是谁孝顺呢?
不过被父亲这么仔细地说了下,宁宇也想清楚了,不能这么量化,没有二姑赚钱多,就一定得她全出的道理,要不不是白养爸爸和小姑了。
而说到这,爸爸又叹了口气,忽然沉重起来。
“其实你二姑,就算一分钱不给,我们也不会说她的。”宁初春将当年的故事如实地告诉了儿子。
宁宇至今都记得自己听到时的震惊,站在现在的时代回首往回看,就更能知道,当初爷爷奶奶那个不让二姑读书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也许二姑会在农村里呆半辈子甚至一辈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被全家夸赞的二姑,居然曾经是被最不公平对待的那一个。
宁初春见儿子的反应,便也放下了心,他和初秋达成了共识,不管外人怎么看,他们身边的人,不能对初夏有偏见,否则他们真是白眼狼了。
宁宇回过神,便瞧见有人出来,他一眼认出了二姑和姑父,在来之前,他和他们视频过。
谭美美本来在等男友哄她,然后便见宁宇一脸激动地冲了过去,她正有些无言,然后便在看过去时,露出惊疑神色。
来的人,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很不相同。
宁家二姑和二姑父,看上去都是一副斯文的学者气息,根本看不出年纪,身后跟着的女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也同样乖巧。
他们没有穿什么名牌,可那气息一点也不市侩精明。
谭美美狐疑地打量着宁家二姑,就见站在宁家二姑身边的男人忽然朝她看来,眼神很是锐利,带着些许敌意。
谭美美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男人应该是宁宇的二姑父,可明明第一印象很斯文,怎么眼神那么凶?
“你是怎么了?”宁初夏瞥了眼简衡之,感知他的情绪变化,对她来说很轻松。
“没什么。”简衡之默默地往旁边走了一步,隔在了宁初夏同谭美美的对角线中。
他刚刚只不过是习惯地看下周边的环境,但那女生的眼神很奇怪。
带着嫌恶、打量。
跟在后面的简宁顺着爸爸的眼神看去,猜到了什么,便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趁着妈妈没注意,让爸爸看。
这回外婆和外公身体不好,妈妈心情也挺低落,额外的事端,还是不要让妈妈担心才好。
宁初夏和简衡之的计划里,原本是没有生育这一项的,两人身上的研究都很多,怀孕的时候,实验多少有些吃力,而且实验室里有一部分仪器和试剂也不太适合孕妇长期接触。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避孕措施都做上了,可还是会有万分之一的失灵几率。
简宁便是这万分之一的奇迹,既然出现了,简衡之和宁初夏便也决定将这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简宁是在研究所众人的期待中诞生的。
简宁很聪明,在很小的时候,她便表现出了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天赋,虽然宁初夏和简衡之几次试图让她去上普通小学学会社交,但她更习惯于实验室里那种平等的交流,所以在小学之后,简宁便是在研究所接受的非传统教育,现在已经是研究所年纪最小的编外童工。
简衡之看到女儿发来的信息,点了点头同意,便将刚刚的情况发给保护他们的人,之后的调查他们会进行。
宁宇回过头,便发觉谭美美已经不见,对方发来一长串消息,说什么既然他们家不欢迎她,那她就不在这碍眼了,宁宇有些无奈,可那头爸妈也正在发信息,说刚刚医生来看,外公和外婆的状态更不好了,问他们接到了二姑、二姑父没有。
宁宇没法,便也只回个消息,叫谭美美注意安全,便带着一行人往医院去。
宁初夏意识到了什么,中间几次叫宁宇在不违反交通规则的情况下尽量快些,一等到了医院,便迅速地往事先问清的病房小跑而去,连等停车的功夫都没。
在原身的记忆里,上辈子宁父和宁母的离世时间是在五年前,这辈子时常体检,及时治病的他们,便也比上辈子活得要久些,可也久得有限。
当宁初夏打开病房门时,已经能听到里面的低低的哭泣声,她下意识地加速,到床边时,宁母的眼睛已然睁不太开,旁边的宁父,状态要好些,带着呼吸器下了床,正握着宁母的手。
“姐。”宁初秋擦着眼泪叫了宁初夏一声,这时候谁也没心思寒暄,宁初夏默默地蹲坐在了宁母的床前:“爸,妈,我回来了。”
宁母似乎看不太清楚,她眨了眨眼又睁开,好半天才露出个笑,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脸:“你,你回来了。”
宁母说话并不轻松,所幸旁边还有宁父,夫妻俩不知道在之前商量过多少回,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话说全。
“初夏,爸妈都知道,我们这辈子,就欠了你。”
“我们对你不公平,我们都晓得的。”
“等我们俩走了,村里的房子、地,还有存的钱,你们三兄妹平均分,一人一份,我知道你不需要,可我们这辈子就没端平过水,也就到了最后,才能端平一次。”
“你是这个家最出息的孩子,当初是爸妈,没把你放在心里,差点耽误了你,还好,还好我们没害了你。”
宁父和宁母说这些话的时候,宁初夏掉了不少眼泪。
时隔多年,那份委屈,那份即使是宁初春和宁初秋道歉都无法抚平的委屈化作眼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宁父和宁母一起,慢慢地擦了宁初夏的眼泪:“不要哭,多大的人了,都是那么厉害的大人物了,哪能哭呢。”
他们对视一眼,这些年来说不出的话,大概在这一刻,总是能坦诚说出,毕竟再不说,也没有机会了:“爸妈对不住你,你别怨我们,和女婿,孙女好好过,好吗?”
他们并不强求女儿的原谅。
许会有人觉得女儿这性子太犟,他们已经算做得不错还被责怪,可宁父和宁母,当年都是遇到过类似委屈的人,即使他们七老八十,难道就忘怀了吗?并没有。
只是过去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