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里干什么?”萧朗厉声问道。
“你不也来了?”凌漠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我……我是看见这里有亮光!来抓内鬼的!”萧朗掩饰内心所想。
“你言语结巴,眼神闪烁,你在撒谎。”凌漠说,“你是来找董连和的资料的。”
这么私密的内心活动都被凌漠看破了,萧朗只有用沉默来回应了。
“我也是,老师也不愿提起他。”凌漠重新坐到案前,快速地翻阅着卷宗。
萧朗知道,这里的“老师”指的是凌漠的导师唐骏,而凌漠的内心和他一样,对这个老董充满了好奇。看起来他俩还真是一对活宝,总是能想到一块。不过,被揭穿还是挺尴尬的,于是萧朗只能旁顾左右而言他:“你这阅读速度也太快了吧!能记得住吗?”
“记得每一个字。”凌漠简短地回答。
“这老董咋这么神秘啊?”萧朗随手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本卷宗翻看,感觉和老董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差不多已经搞清楚了,你没必要再看了。”凌漠把萧朗手上的卷宗抽回来,和案上其他的卷宗一起抱起,放回了档案架。
“那你有什么发现没?”萧朗急着问。
“没有,我想想吧,明天和望哥一起讨论一下。”凌漠站起身,把萧朗推出房间,小心地关上了大门。
老董,全名董连和,1946年11月生人,在他20岁的时候,从部队直接被选调进入守夜者组织,任捕风者。当时22岁的傅元曼是和老董同一年、同一批进入守夜者组织的,成为守夜者组织的第二代核心成员,两人关系很好。
十几年间,傅元曼用自己超出常人的判断力和观察力,担任守夜者组织的策划者,破获的大案、疑案、奇案不计其数。如果不是守夜者组织在成立伊始就被当时的组长老郑明确规定,组织成员不参与案件破获后的论功行赏,那么傅元曼能获得的功勋章恐怕多得都没地方挂。月朗星稀,在傅元曼的光芒下,老董显得有些跑龙套。
不过,老董并没有因此而丧失工作的积极性。他依旧十分努力地工作,并利用自己的特长,在不同的领域发挥着作用。比如之前说的那一起发生在1983年的杀人焚尸案,几乎可以说是老董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从1983年开始,到老董去世的1994年之间的九年间,老董开始慢慢发挥出自己捕风者的特长,和傅元曼遥相呼应、相得益彰,成为守夜者首屈一指的“双煞”。只是可惜了这个一代神探,仅仅活到了48岁,就英年早逝了,而且还不得善终。
他的悲剧也恰恰源自当年这一起杀人焚尸案。
当年叶凤媛在被老董追寻的证据锁链完全锁死退路之后,和盘托出了她的犯罪过程。如果放在现在,法庭要考虑到整体案件的前情,虽然叶凤媛满足故意杀人的全部要件,而且还有毁尸灭迹的加重情节,但是其动机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不受家暴。因为杜强有长期家暴的行为,且在石灰池摔倒的时候,还有家暴的可能,法庭会考虑对叶凤媛从轻判决。可是,那个年代的法律,要求从重、从快处置严重暴力犯罪。叶凤媛很快被法庭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注:现在已经没有死刑立即执行之说了,所有的死刑必须由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后才能执行。】
换句话说,“立即执行”意味着叶凤媛被从快剥夺了生命,连再看一眼儿子杜舍的机会都没有。老董抓捕叶凤媛,并被杜舍用青砖开瓢的那一刻,也成了杜舍母子永别的时刻。
而作为侦查机关一员的老董,并没有顾忌到叶凤媛的审判和执行情况。但是有点法律知识的人都知道,叶凤媛不判死刑,最起码也是个死缓或无期。对他来说,那个失去父母、没有亲戚的杜舍,实在是太可怜了。老董早年离异,自己独自拉扯儿子董乐长大,可以说是用心良苦。而且,1974年出生的董乐,仅比杜舍大一岁。老董看着和儿子年龄相仿的杜舍纯净的眼神,自然会产生共情。
此时的老董,正忙着安排杜舍。在那个年代,社会保障体系不如现在完善,老董自己又不符合收养杜舍的条件,唯一的办法,就是南安市福利院了。老董动用了很多自己的关系,终于把杜舍安排进了福利院。
即使是这样,老董还是不能安心。从他自己的育儿经验来看,单亲家庭的儿童都有可能出现各种心理问题,更不用说失去父母的孩子了。福利院可以保障好杜舍的衣食住行,却不可能关注到他的心理问题。
无奈,对于心理学,老董也是知之甚少的。没有别的办法,老董只有在繁重的工作、照顾儿子的生活之余,抽出时间去探望杜舍,关注其心理问题,并渴望用陪伴的方式缓解其可能存在的心理症结。与此同时,细心的老董把每次探望、陪伴杜舍的过程都简要地记录了下来。看起来,除了工作、董乐之外,杜舍已经成为老董人生中另一个组成部分了。老董去世之后,日记被同事们找到,经过统计,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当中,老董去探望杜舍超过600次,平均每周都去过一次以上。
在三年后的1986年,21岁的唐骏被招录进入守夜者组织。这个学习心理学的天才,一进入组织,就展现出他惊人的心理学功底,释放出了令人钦佩的能量。老董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随后的探望中,老董有时会邀唐骏一起参与,一起对杜舍进行心理辅导。
然而,事实证明,效果是不佳的。仇恨的种子一旦萌芽,想要覆灭可以说是难比登天。
1994年2月,还在过年的假期里。在家里安顿好刚刚考上警校、寒假归来的儿子董乐之后,老董独自一人再次赶去福利院。当时杜舍已经19岁了,按理说应该成人独自走上社会了,但是在福利院里,杜舍学习成绩很差,并没有考上大学,又无处可去;他自己平时也是沉默寡言,不愿离开福利院。在老董的游说之下,福利院暂时给杜舍提供了一个职位,帮助福利院做一些图书管理的工作。在老董的前几次记录当中,反映出杜舍的精神状况像是出现了问题,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即便是在静止的时候,也会出现肢体的轻微抖动。这一切都让老董非常担心。
根据唐骏的叙述,老董失踪的这一天,给他打了个呼机。要知道,在1994年,拥有一台寻呼机已经算是非常时髦的一件事情了。可惜,当时的唐骏带着老婆正在农村老家拜年,找不到电话机回电话。现在分析,老董应该是邀唐骏一起前往福利院的。唐骏没能和老董一起去,老董也就没有能够再回来。
最先发现老董失踪的是董乐,在初一晚间老董还没回家的时候,董乐就去找了傅元曼。傅元曼动用了所有朋友、同事的关系,都没有能够找到老董,还是在正月初二的中午,返回南安的唐骏提出了老董可能去的地方——福利院。守夜者成员们当即赶往了福利院,发现果不其然,杜舍也失踪了。
当时,大多数人认为老董可能带着杜舍去某个地方散心了,毕竟当时还是春节假期,但唐骏敏感地感觉到,事情可能不妙。在唐骏的坚持下,警方在南安市进行了大规模的寻找,依旧找不到老董和杜舍的行踪。此时,唐骏又提出了新的设想。
正月初四,唐骏在董乐的帮助下,找到了老董记录杜舍成长情况的记录。他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点。
当年在叶凤媛被枪决后,她的安葬问题也引发了很多麻烦。没有亲戚、朋友帮助处理叶凤媛的身后事,而当时杜舍只有八岁,也处理不了这些。最后还是在老董的帮助下,叶凤媛被安葬在距离福利院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之所以这么安排,老董主要是希望杜舍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祭拜母亲,可以把自己内心的愁绪在这里发泄,算是给杜舍安排了一个树洞吧。记录也证明,老董偶尔也会带杜舍到坟墓边去。
在唐骏的带领下,警方对小山进行了包围,并进行地毯式搜山。
虽然没有找到老董,但是却发现了关键线索——在距离杜舍母亲坟墓不远处,有一处小山洞。引起警方注意的是小山洞里居然有几根麻绳,而且麻绳之上,还有红色的斑迹。
技术人员对麻绳进行了勘查,提取到的是人类的血迹,血型是o型。而老董,是o型血,杜舍是ab型的。
一直在守夜者组织坐镇指挥寻找老董行动的傅元曼听见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立即找来了女儿傅如熙。
我国dna技术运用于侦查破案是从1996年开始全面推开的,但是在国外学习了数年生物遗传学的傅如熙早已知晓此方法。所以,在被分配至南安市公安局后,傅如熙就带领科研团队研究dna检测技术在侦查破案中的作用。当时的局长敏锐地感觉到这项技术可能会给刑侦破案工作带来颠覆性的成果,所以打报告斥重金购买了dna扩增仪。【注:dna扩增仪,主要用于科研及临床、检案的基因扩增等功能。】
当时大部分警察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当傅如熙负责任地表示,麻绳上的血迹就是老董的血迹的时候,守夜者组织内震惊了。
长达半个多月时间的悬赏开始了,一方面悬赏寻找老董,一方面悬赏捉拿杜舍。
在那座小山的背后,流经着一条河,统称三水河,流经南安的这部分,称之为南安河。这条河的水因为蓝藻污染变得污秽不堪。当时,唐骏曾表示要对这条河进行打捞,可是打捞难度实在太大,而且大部分人对老董的个人能力很相信,认为老董还不至于被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害死,所以并没有进行打捞。
可是,在半个月后,这条河下游的岸边,有人发现了一条断胳膊和一条断腿。又过了三天,另一条断胳膊和断腿在下游被发现。
经过傅如熙的检验,这四条断肢,都是老董的。
整个守夜者组织顿时沉浸在极度悲伤和极度愤慨的气氛当中。显然,老董被杜舍杀害后残忍分尸,然后被弃尸到肮脏的南安河中。一个十一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帮扶杜舍的人,就这样不得善终,而且因为最终没有找到老董的躯干和头颅,他都没有能够被全尸安葬。
愤怒变成了力量,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疯了似的查找杜舍,终于在一周后,在南京郊区的一座大山里,把杜舍抓获。
显然,这个十一年前曾经有着纯净眼神的儿童,已经在心里埋下了复仇的种子,这种子经过十一年的萌芽,终于破土而出。他承认自己杀害了老董,然后将他抛入了南安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没有悔意。
虽然他一直没有交代自己的分尸行为,但是守夜者组织分析可能是老董被抛入河中,被那些在河面上运行的运沙船的螺旋桨给“分尸”了,所以这并不能成为矛盾之处。案件就这样被移交检察机关起诉。
事情在这里再次发生了转机。
检察机关依法对杜舍的精神情况提请了鉴定,经过南安市精神病鉴定委员会的鉴定,杜舍属于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有“限制刑事责任能力”。这个鉴定无异于给了杜舍一块免死金牌,因为根据法律,限制刑事责任能力意味着减轻处罚。最终,杜舍被判处无期徒刑、限制减刑、送金宁监狱执行并强制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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