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属于某个人,或是某些人的身体碎块包围着他,和他一起流向未知的尽头。
傅天河不知道顺水到达目的地时,会发生怎样的事,但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呼嚎着:一定,一定不能就这样随波逐流下去。
零散的记忆逐渐恢复,傅天河想起他徒手击碎隔离病房的玻璃墙,又打伤了试图上前阻拦的医护,跑出医院。
侵占了他四肢百骸的紫晶驱使着他,驱使着他将ashes传播到更多地方。
繁衍,永远是种族的首要需求。
这些无机物如同拥有生命,寄生在感染者体内生长,现在又想要传播到更多地方去。
傅天河挣扎着,用最后的理智让自己往人最少的地方走。
当意识到他的思维无法和这些东西抗衡之时,傅天河就下定了决心,去往防疫站,或者直接把自己弄死。
他一路向下,努力将被玻璃割破的拳头藏在衣服之中,不让自己的血污染街道。
他通过升降机去到生态缸,从奢华的宅邸和热带雨林般的园林前经过,这里的一切都透露出某种熟悉,里面曾居住着什么他认识的人吗?
他进入生产车间,街道同样给他曾经来过的熟悉感觉,是在梦中到达过的吗?
只是在那模糊不清的梦中,隐约有着另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是谁?
他穿过机器隆隆作响的动力室,行走在集中管道,最后到达信息处理区。
他在辰砂的信息处理区住过几个月,却不是24号。
他要去——
对,他要去防疫站。
他艰难朝着那边跌跌撞撞地跑去,却在几分钟后彻底失去了对双腿的控制,就要调转方向,前往相反的能源洗选区。
从海底开采来的能源经过过滤和检测之后,在这片区域洗选,然后通过管道,运输向辰砂的每一处角落。
如果ashes把那里污染,绝对会引发无比严重的扩散。
傅天河抽了自己几巴掌,在疼痛中勉强获取几分清明,他稍微转变了方向,驱动双腿,奔向防疫站下方的回收站。
那里无人居住,只有整个信标堆积的垃圾,就算他死在里面也没有关系,自己的尸体会被当做无法回收的物质,抛向海中。
他体内的少量ashes并不会引发海洋的大面积感染,一切都会被稀释掉。
后来的一切,傅天河就再也记不清了。
难道他没死?
还是说灵魂已经到达了彼岸?
傅天河看着肉块和骨头与自己为伴,流向前方,水流似乎愈发湍急,必须得想办法摆脱才行!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也会成为一滩软烂的肉泥,就像众多被ashes彻底融化掉的感染者们。
他还不想死。
他从六岁起,就开始忍受这无边地狱般的痛苦,十几年都撑过来了。他不想死。
他和九月相识和不过数月,还想和少年共度更多时光,更不愿让死亡的痛苦通过标记,传递到九月那边。
傅天河拼尽全力,以垂直于水流的方向奋力游去,脚下的吸力让他只有口鼻,能勉强冒出水面,更是稍不留神就会整个人淹没其中。
他无法看清这条河究竟有没有岸,但无论如何,都得尝试才行。
傅天河碰到腐烂发臭的眼球,属于孩子的圆润脚趾,还有零散的肉块。
在紫色河流和残躯断肢中,他游向并不存在的彼岸。
“两位殿下。”
医生匆忙从抢救室里跑出:“我们需要更多的生物因子,去抑制病人的情况。”
陈念立刻站起身:”要抽血吗?那来吧。”
陈词过了两秒才起来,直到现在,仍汹涌迸发出来的情绪让他反应迟钝。
陌生,实在是太陌生了,甚至都带来了无法形容的恐惧,那是正从他心底里爬出的怪物,就要将他整个人吞掉。
陈词和陈念被带到消毒室,两人换上指定衣物,接受了从头到脚的全身消毒,在回收站染上的垃圾臭气,被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尽数压制。
陈念揽着陈词的肩膀,和仍在默默流泪的哥哥,一同进入到操作室。
透明玻璃墙的另一端,十几位医生围在手术台边,无影灯照亮他们护目镜下严肃的眼眸,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放松。
一旁的小型冷柜中放置着阻断药,一旦他们的手套破裂,或是由于其他原因,直接接触到傅天河的身体,就需要立刻注射,防止被ashes感染。
“他的情况怎么样?”躺在床上之时,陈词哑声问道。
“ashes已经进入了病人的脑部。”医生的回答似极地呼啸的寒风,将一颗心冻伤开裂。
“它们生长得非常快,已经开始破坏主导思维的脑区,我们正想尽办法,用损害最小的方法将ashes清除,但病人的智力和行动,仍有可能受到影响。”
陈词闭上眼,不再说话。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究竟在想什么。
陈念看着护士迅速将自己的衣袖卷至上臂,足有牙签那么粗的针头在无影灯下闪烁着冰冷寒光。
光是看着那根针,陈念就脑袋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