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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医生在旁边打开药箱,准备先给不严重的擦伤上药。
郁谨乖乖躺下,伸出手臂,脑袋枕在陈浮的大腿上。
他抬头,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陈浮线条清晰的下颔,下巴上有一点不明显的胡渣。
“还好,也不是很疼。”郁谨老实回答道。
他总觉得他以前应该受过更严重的伤,可能是拍戏弄的吧。于是现在倒觉得这些疼痛没有很难以忍受。
陈浮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拂过郁谨有点挡着眼睛的头发,轻轻拨开到一边。
“是我的错。阿谨,对不起。”陈浮沉声道,“那个人的公司技术落后,亏损严重,找不到我,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向郁谨道歉的时候,陈浮的神色非常复杂,似乎是强行压下去什么不想让爱人察觉到的东西。
“幸好,幸好没事……”他轻声喃喃道,在郁谨视线看过来时,又是一副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模样。
郁谨没有多想,他思索了一下陈浮刚才寥寥几句话的含义——那个绑匪头子的公司估计不是真的技术落后,恐怕是陈浮的陈氏科技作为对家公司,和别家技术差距太大,市场占有率过高,绑匪被砸了饭碗,又心胸狭窄,才怀恨在心,选择绑架勒索来报复的。
可是陈浮毕竟活动在摄像头与安保齐全的城市中心,不像郁谨跑到了落后偏僻的乡村来,这家伙干脆挑软柿子捏。
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他们俩的关系,明明后来陈浮几乎不带他出席什么晚会,他也不太敢去公司烦他了。
郁谨看着陈浮近在咫尺的左手,骨节分明,微微蜷缩起来时,也能看出其中蕴藏的力量。
——对了,是刚结婚的那两年。
“道什么歉,和你没关系,”郁谨道,“这种疯子,已经不能用正常逻辑来看了,大家都是受害者。”
陈浮闻言,扫了一下郁谨裸露在外面的伤口。怕吓着人,他没有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尽量去做。”
嘴上说着尽量,但估计是不管在不在能力范围之内,都尽全力去满足郁谨。
郁谨摇头:“谢谢你。我一个人,吃喝不愁,也没什么处理不了的大麻烦啦。”
“你……”郁谨看着陈浮,男人眼下有着并不明显的乌青,虽然外人看来还是一副果断冷静的模样,但郁谨莫名能感受到,他应该挺累的。
也不知道那次咖啡馆离开后,他怎么过的,这几天睡得怎么样……郁谨嗫嚅几秒,还是说出来了,“可以的话,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陈浮低下头看他,灰色的眼睛像森林间起的雾。
这次没有点头了,车厢里一时有点沉默。
“你和唐百灯怎么样了。”陈浮突然问,像是随便找个话题聊聊一般。
“我想起了很多。”郁谨简单地回答道,“我没有办法再去相信他。暂时这样桥归桥,路归路吧。”
视线上方,陈浮微微点点头。
这下再无人说话,只有医生沉默地为他包扎。郁谨看向窗外,脑袋下是陈浮温热的体温,车子驶得很平稳。
——开慢一点也挺好。
这样令人安心的环境里,他逐渐昏沉起来,马上就要陷入浅眠。
陈浮微微变动了姿势,让他枕得舒服点,不再出声,只是低头安静地看着郁谨的侧脸。
男人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像是雾中落下的黑鸦。
直到一声巨响打破这静谧——
“砰!”
车前窗玻璃全部碎裂,司机抽搐着倒下,无人掌控的汽车瞬间偏离了方向,撞向盘山公路的栏杆!
有人在远处击中了司机!
副驾的保镖一把扑上去,刹车踩死,死死扭转方向盘。
“狙击手!下车!”另一位保镖撞开车门,急忙护送郁谨和陈浮下车——车子已经开始燃烧,随时可能爆炸!
是那个绑匪的同伙,他们竟然还有最后一招死棋等在这里。
郁谨被陈浮扯着一把跳下车,剩下的保镖也跑了出来。下一秒,汽车撞断栏杆,直直掉下盘山公路,转瞬便被下面汹涌的海浪淹没!
郁谨看到那辆带着火光的汽车,没来由的,莫名手脚冰凉,呼吸急促起来。
一拨人已经第一时间根据子弹射来的轨迹前去搜查狙击手藏身之地,另有保安开始架枪寻机击毙。可是被狙击手瞄准的人基本不存在任何逃生的可能,在保镖们挡住扑上来挡住两人的下一秒,第二颗子弹呼啸而来,直直射进郁谨面前保镖的眉心!
壮硕的身躯猝然倒下,包围圈顿时出现一个不到一秒的缺口,第三枪紧跟着趁机打了进来!
不知是谁把郁谨一把扑倒,混乱中这一枪打到了地面,不远处的保镖终于锁定了绑匪的位置,开枪射击。
然而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汽车的失控加上刚才打到地面的一枪,过于剧烈的动静竟然引发了公路塌方。在保镖拉起人之前,郁谨身下脆
', ' ')('弱的地面轰然倒塌,护栏早已被撞断,不知为何,郁谨竟没有迅速反应过来往回滚。伴随着坍塌的碎石与土块,整个人就这样直直掉下公路!
“郁谨!——”
保镖试图伸手拉住他,可显然已经太晚了,在陈浮的吼声中,郁谨无可挽回地坠向海面!
此刻正是汛期,一层又一层大浪扑打过来,掉入海中的人瞬间没了踪影。
公路上一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报告,狙击手已被击毙。”
“……”陈浮望着脚下的海面,每个字都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给、我、找。”
————
郁谨掉进海里的瞬间,一个大浪就迎面打来,呛得他直接吞了好几口水。
情急之中他幸运地抓到一块浮木,在急浪中勉强保持漂浮状态,努力保存身体的热量,艰难地熬过掉入海中最开始那几分钟致死率极高的冷应激反应。
不知过去多久,海浪终于逐渐平缓。等好不容易被带到了较为平静的海域,郁谨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分不清方向了,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游回去。
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游到附近岸边,或者被人看到救起。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视线范围内看不见哪怕一艘船或一个人。郁谨只好凭借稀薄的方向感,尝试往岸边游去。
这一游就是四个多小时,实在太累的时候郁谨就会爬上大一点的礁石或荒凉的无人小岛上暂时休息一会儿。终于,等到他力气几乎要耗完时,看见了一艘小艇。
小艇乍一看干净又低调,不像捕鱼用的,倒像是有钱人出来架着玩的,郁谨虽然不知道自己游到了哪里,但看着环境不错,估计旁边有风景区或私人岛屿。
太好了,有人就好……郁谨连忙按照求生流程,一边拍打水面,一边冲着小艇大声呼救起来。
————
“黎,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好像是有人在向我们求救,是有可怜的人落水了吗?”
“是吗?”黎静流温和地笑了笑,睁眼说瞎话,“我好像没有听到。”
“今天出来,是带小真玩的,不必多管闲事。”
他蹲下身,摸摸身边小男孩的脑袋:“小真,游艇感觉怎么样?”
小真专心看着海面,神色有些木讷,并不理会黎静流的询问。
黎静流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耐心很好地对小真笑笑,站起身。
他旁边的女护士虽然已经习惯这位英俊医生私下有多冷血,但还是没忍住拿出望远镜看了一下:“是名亚洲男性,看着已经快撑不住了……黎,真的不救吗?”
“嗯,他有点像我朋友喜欢的一个明星,那个明星好像演过一个角色,名字也叫小真……”
刚才完全忽视黎静流的男孩转过脸来,慢慢道:“小真?救……”
黎静流在这一瞬间猝然变了脸色。
他一把夺过护士的望远镜,在看清镜头里那个熟悉身影的瞬间,立刻转头对驾驶员吼道:“救人,快救人!”
小艇快读调转方向,黎静流看着远处那个似乎即将力竭的身影,心跳到了砰砰作响的程度,仿佛下一秒就要炸掉他的胸膛掉出来。
小郁,小郁……他在心里不停地祈祷,恨不得回到半分钟前,一拳打翻那个自己。
————
郁谨被姗姗来迟的游艇救上去的时候,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刚才的海浪撞击过他的脑袋,似乎有点轻微脑震荡,因为他感觉很恶心,看不清眼前的场景,脑中昏昏沉沉,掠过很多画面。
那是他之前从未有过印象的画面,亦是隐藏最深最残忍的秘密。此刻终于在接连的意外刺激之下,彻彻底底掀开了扭曲的全貌。
——“贱人,陈浮不给我活路,你就陪着我一起死!”
——“陈重!你疯了!”
——“车要炸了,快,快跑!”
冲天火光里,是陈浮那个哥哥神色病态又狂热的脸,箍住郁谨肩头的力道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和陈浮联合起来搞我是吧?郁谨,马上要被烧死的感觉好不好?哈哈,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郁谨在昏迷中不由抽搐起来,好像在经历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黎静流连忙按住了他。
他在和今天那场射击中及其相似的烈火里,被掐着脖子,连拖带拽地丢到另一辆车,陈重嘶哑的笑声一刀刀隔着他的耳膜:“你说,给你找几条狗,陈浮才会彻底疯掉?”
不,陈浮千万不能有事,他要好好的,该下地狱的是你……郁谨躺在游艇上,完全陷进了这份熟悉的回忆里,昏迷中发出痛苦又微弱的的“嗬嗬”声,眉头紧紧皱起。
陈浮,陈浮……
“滚,你找死!”一堆人闯进来,陈浮把他那个不可一世的哥哥一脚踹倒在地,急急抱起郁谨,“没事了,都没事了,郁谨,别害怕。都是我的错……”
在看到陈浮的瞬间,郁谨再也坚持不住,彻
', ' ')('底昏死过去。
——所以面对第二次的绑匪,才会无法克制地举起刀。潜意识里的自己,是想剁烂那个人……不,这些人吧?
好像有滚烫的液体打到脸上了……
“不行,病人创伤后应激障碍反应过于强烈,已经一个多月了,常规治疗没有丝毫作用,除了您之外的任何男性接近他都会引起他的强烈抗拒,也无法乘坐交通工具,这样下去,他不能正常生活,精神状态也会彻底崩溃的。”
“你们的建议是什么?”
“建议直接深度催眠,让他忘记这段经历,永远不要再想起。”
“……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他不会有任何痛苦,但如果采取这种治疗方案,有事的可能是您。”
“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发现,可能是您与那位犯罪嫌疑人长相有部分相似,况且病人由您亲自救出,对您感情也非常深,所以您本人与这段创伤经历密切相关。这将导致即使我们催眠成功,病人看到您时也很容易再重新想起那些糟糕的经历,从而治疗前功尽弃。”
“……”
“我们不得不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催眠完成后,您或许必须在两个方案里选一个:一,再也不出现在病人面前,主动隔绝刺激因素;二,催眠的同时淡化病人对您的感情,消除刺激因素。这样治疗结束后您依然可以和病人正常相处。”
“我记得,情感的基础就是回忆。第二种方法,会同时抹除掉他对我的很多记忆吗。”
“会。”
“……”一阵沉默后,“让我再想想。”
脚步声响起,有人离开了他的病房,接着有人坐了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眼尾。
又有一道脚步声靠近,但也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要催眠抹去记忆,与其让他把你当做陌生人,不如直接换掉记忆,让他以为一直爱的就是你。”一个陌生的男声加入进来,像是恶魔的窃窃低语。
“都已经同意和你假结婚了,你甘心功败垂成,再也不见他,或者只有你记得这段感情吗?”
“没有绑架,绑架也和你无关,他没有喜欢过别的什么人,只爱你,死心塌地地和你结婚,你也爱他。童话一般的结局,不好吗?”
“……不,”病床边的人道,“知道了,他会恨我吧。”
“那就一辈子都别让他知道。陈浮,你现在一切为他着想,慷慨地放他走,这个治疗成功后对你毫无留恋的人,一旦能下病床,只会立刻转头去找那个初恋!到头来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就像你的母亲,那个为爱奉献了一切的蠢女人一样。”
“……”
郁谨痛苦地想要捂住脑袋,却徒劳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一片昏暗里,他似乎又瞧见了在车厢里,陈浮自上而下看着他的脸。
那句“是我的错”后面,隐藏了多少的悔恨与后怕?
——郁谨曾经作为助理,为了帮助“老板”混淆视听,配合陈浮在家人面前演戏、假结婚,等陈浮的公司彻底做大,扳倒了陈重后,和这一次的绑架几乎如出一辙,走投无路的陈重在郁谨车上安了炸弹,汽车爆炸的混乱之际带走了奄奄一息的郁谨,并计划着进行更进一步的折辱,以给陈浮直播的方式。
陈重到底已是强弓之弩,亲信早就偷偷倒戈,折磨才刚刚开始,就被暴怒中的陈浮找来全部打断。陈重的下场绝对是每个人心中的噩梦。而郁谨再被救出后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建议彻底催眠忘掉这段经历,相对的,也要使用药物和催眠淡化郁谨对这起案件中的高度相关人员——陈浮——的感情。
又是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他的眼尾。
不……别……郁谨伸手想抓住什么,最终徒劳地落空。
精疲力竭的青年躺在游艇上,睫毛颤了颤,陷入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三天后,私人海岛的疗养院病房里,光线松散地透进来,躺在病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
————
守了很久,陈浮看到病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四年来第一次,那双眼睛望着陈浮,不再是和看向朋友、兄弟或者老板一样的目光,不再只含着单纯的依恋与喜欢。
不再是“浮哥,你怎么啦?”
郁谨虚弱地笑了笑,眼中独属于对恋人的、温柔的爱意,像一捧闪烁着星芒的春水。
“先生,怎么这么看着我?”郁谨看着陈浮的眼睛,“不就是意外的一个小车祸吗,你这样弄得我也想哭了。”
——催眠非常成功。
“没事……”陈浮微微转头,喉咙有点哽,“阿谨,安心养伤就好。有我在。”
——那个瞬间他意识到,无论以后会付出什么代价,为了这一刻,他心甘情愿。
————第二卷·山雨欲来风满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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