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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来也可笑,连宁子安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只记得离岛那一年,太阳的光线浓烈而柔和,海面格外平静,少年郎们早已脱离了青涩,短款军靴踩在甲板上咚咚作响,连船帆扬起的弧度都令人倍感舒适,让宁子安觉得这不是一艘承载着罪孽的游轮,而是外出兜风的游艇。
二十上下的年纪,搞不好就会殒命在这里。
游轮上的食物很丰盛,餐厅里架着几张二十多米的长桌,载着无尽的珍馐美味,宁子安自从上岛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等奢侈的好光景。
下船之后,来到一个一百多公里远的小岛上,被抽选出来的50名“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战友,一旦进入了“笼”中,就会出手相向,互相残杀。
为了教会他们什么是“冷血”,只有一个人能踏着同伴的尸体存活下去。
只能活一个,如果宁子安不一只苟在某个角落,就相当于一场车轮战。
不远处已经开始了厮杀,雨林中大小乔木遮天蔽日,地上满是粗细不一的藤蔓,宁子安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丝毫不敢疏忽。
血肉撞击的声音,少年哀嚎的声音,野兽低吼的声音。
解决掉几个关系一般的菜鸡之后,宁子安再一个回头,就看到了一个他最不像对上的人。
领头的胡小胖是少林出身,壮的像座小山,身体素质过人,底盘扎的很稳,他趁着宁子安不注意便是单只腿一横,一扫,把宁子安别了个狗吃屎。
罗汉功。
宁子安站起身,吐出一嘴土星子,冷冷地问道:“怎么,跟踪我?”
胡小胖洋洋得意:“你那些‘小弟’呢?怎么一个都没跟来?”
宁子安笑道:“跟来做什么?被我杀?这种时候还抱团?你是脑残吗?”
“哼,你倒是挺有觉悟。”
“一般一般啦,还跟我废话做什么?想杀我就来。”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你误会了,我是来谈合作的。不用我们先连手解决一些渣渣,最后再……”
话音未落,宁子安便一脚招呼了上去。
这两个人每次格斗测试都是前五名以内,宁子安没有信心可以顺利的解决掉胡小胖,但他不想跟这种败类合作,真是侮辱嵩山少林的威名。
胡小胖的腿下功夫是在是了得,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如鱼得水,洋洋自得,把宁子安绊的连连后退,手上又打不到对方,只得整个人把胡小胖扑倒,两个人纠缠到一起。
可他死也没想到胡小胖居然带了刀,不知道又是贿赂了哪个教官,这已经属于犯规了。
两个人势力均衡,一时间谁也拗不过谁,胡小胖刀剑都怼在了宁子安的眼皮子上,又被宁子安制住手腕,拼着力气。
幸而腿还空着,宁子安迅速用膝盖撞击胡小胖的下体,把对方顶得差点不能人道。
胡小胖一怒之下拖着宁子安的脚又去刺他的侧腹部,虽然刺歪了,但也流了不少血,宁子安只觉得肚子上火辣辣的,衬衫当时就湿透了。
就在他的脖子就被一刀扎破的时候,只听脑袋上“哎呀”一声,一颗石子准确无比地打中了胡小胖的右眼,把胡小胖疼得哇哇直叫。
“谁?!谁打老子?!出来!”
宁子安觉得那应该是一个自制弹弓,才有这么强的弹力,胡小胖的眼球估计都被打碎了,流出一条血泪,惨不忍睹。
独眼少年站起身来踹了宁子安一脚,四处寻觅。突然间,树上吊下来一个影子,那人用腿勾住了树枝,脑袋朝下,撰着一根藤条猛地勒住了胡小胖的脖颈,下手狠厉,那胡小胖不一会就失去了知觉,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走进宁子安。
宁子安捂着腹部,看着眼前的马丁靴,照着对方的身高随意判断了一下,心里起了希望:“是,楚源远吗?……”
楚源远会杀他吗?
直到被对方扶了起来,靠着树根坐好,他才看到对方的模样。
——曾经不到十三岁的小屁孩,六年来,早就长成了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
在这少年向青年过度的年纪,对方的身高显然比宁子安更胜一筹,宁子安没法再像过去一样贱兮兮去搂过孟羽的肩膀,再煞有其事地说上一句:“别怕,我们会活着的。”
在少年还没有自己高的时候,宁子安总会强迫对方认自己当大哥,但这人一次也没叫过,又傲又拽,睨着眼瞪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而除了学习汉语以外,两个人的交流就越来越少,宁子安是个话痨,碰上“冰山酷哥”的类型就特别尴尬,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对话总是进行不下去。
就好像现在。
孟羽随意撕开了衬衫的下摆,兜住宁子安的伤口,幸而那里只是划伤,而没被捅破,不然肾脏就会不保。
宁子安问:“你不想杀了我吗?”
', ' ')('孟羽回答:“你觉得呢?”
宁子安又问:“那你不怕我杀了你?”
孟羽看都没看他一眼,道:“你想杀我了吗?”
宁子安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想为了一己之力而杀死好友,只想走一步算一步,但嘴上却逞强道:“想啊,怎么不想?你不知道条件吗?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出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或者一起死。”
他没想到,下一秒,一把刀柄被塞在了手中。
宁子安低头一看,刀子上还沾着血迹——正是胡小胖的那一把。
他捏着刀抬头看了看孟羽,而后者蹲在他面前,手臂随意地搭着膝头,深邃的眸子正静静地盯着他瞧,没什么表情,貌似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宁子安慌了,心道这是唱哪出?莫不是在向自己挑衅?
他不知道孟羽的真正实力,每次格斗联系的时候对方总是会输给自己,但宁子安又觉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赢的都太过轻松。
拼尽全力的话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这时,周围的草丛动了动,一震窸窣之后黎野拎着一只野兔从里面蹿了出来,便走便嘟囔:“那一窝都挺肥,就是不好打,跑得嗖嗖的。”
宁子安马上浑身绷紧,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对方。
可黎野只是丢下兔子,还扔给孟羽一盒火柴,就匆匆走开了:“别那么看着我,我这就走……你们继续!”
这也……太奇怪了吧?
他们不想活着吗?怎么跟过家家似的?
不过,这场战争少说要持续一天一夜,教官跟特种兵并未给他们提供食物,只能自求多福。
孟羽背着他,在黄昏下的雨林中走了好久。
宁子安从未想过有一个人的背可以如此温暖,可以带来无限的安全感。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却并没有杀死对方的想法。
孟羽真的太大意了,身后的人正拿着刀子,就匍匐在他背上,还跟没事人似的。
宁子安问:“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了你?我要下刀了——”
孟羽回答:“可以。”
宁子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对方说道:“但你可以等到最后再动手。”
那条路格外漫长。夕阳将两人的影子跟七扭八歪的植物融为一体,整个岛上好像四处都埋伏着怪兽。
当年只会冷着脸说“谢谢”的小孩长大了,宁子安想。
少年的身上开始散发出成熟的荷尔蒙气息,把宁子安迷得颠三倒四。
二十岁出头的宁子安这才发现,晚熟的自己,可能喜欢男人。
怪不得看着A片打飞机的时候一点都不爽。
雌雄同体的双性人是个弯的可能并不奇怪,但怕就怕在喜欢上了一个直男,也许他在好久以前就喜欢上孟羽了,只是对方太多冷淡,谁都靠近不得,宁子安每次跟孟羽搭话就会越说越暴躁,越暴躁还越想说,仔细想来,那只不过是对得到的冷漠回应不太满意而恼羞成怒罢了,根本上只是想取得对方的注意力。
宁子安一手拎着兔子,一手握着刀,把双手架在孟羽的肩膀上,感受着托在自己的大腿下面的双手,脸有些发烧。
真是的,这种时候,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但又会忍不住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下巴底下那浓密漆黑的发丝。
孟羽的头发看起来很粗很硬,但碰到了却软软的,摩擦在脸颊上会痒。
都说头发很软的人,性格也很温柔,是这样的吗?
就在宁子安放飞思绪的时候,孟羽放下了他。
两个人找到了一个树洞才敢放下心来生火,捡了一堆干树枝,把兔子简单处理一下,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宁子安看着对面十九岁的青年,不禁问道:“你是故意的吗?在兔子里下毒了?不想亲自动手?还是……怎么着?逼我先动手?才有杀了我的理由?”
“不是。”
“那……为什么……”
“学费。”
宁子安一愣:“什么……学费?”
孟羽道:“你不是我的老师吗?”
宁子安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学习国语这件事。可还是难以信服,又不确定地问:“教你说中国话,也不至于把命给我吧?”
“你想要么?”
宁子安呆呆地:“不想……我才不要……”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这种对话很不合时宜。
他们之间必须死一个。
孟羽“嗯”了一下,说:“要就给你。”
宁子安哑口无言。
他觉得这人是在开玩笑,便道:“那行,说好了。但我现在不要,”想了想,又问:“你不想从这里活着去出吗?”
良久,孟羽回答:“想。”
宁子安很开心能与他这样放松地聊天,虽然场合不是怎么合适:“那如果有一天你自由了,最想做些什么?”
', ' ')('又是一大片沉默,久到宁子安以为,孟羽不会再回答他。
“想要一样东西。”
火光的另一侧,有个声音轻轻地回答。
宁子安笑了笑,觉得“那样东西”,肯定老值钱了!
漫长的黑夜过去,好在这场屠杀并没持续到最后,他们的教官坐在直升机上开枪召唤幸存者们在海岸上集合,那时候岛上还剩下十个人,都幸运地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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