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说晋王当真是晏云裳的儿子吗?会不会又是她和朱桓秽乱宫闱的产物?这世上哪儿会有这种母亲,竟然往自家儿子身上泼脏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淑妃的营帐中,胡嬷嬷提出了同样的质疑。
一夜未眠,沈淑妃疲态尽显,到底是不年轻了,加上身体受过重创还有内伤在身,此时,她只觉得困顿。
胡嬷嬷站在梳妆台前轻手轻脚给她卸妆。
“晋王到底是谁的种,这便要问晏云裳自己了,不过……”沈淑妃讽刺一笑:“当年萧鹤笙为图龙椅坐得安稳将晏云裳贬进永巷,按照晏云裳的性子,她应该是极为憎恨那老东西的,就算她之后勉强帮萧老贼绵延子嗣,估计对那孩子也不会多上心。”
胡嬷嬷唏嘘:“晋王这回大概被伤透了。”
“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本宫看到晋王替睿王揽下过错的时候,也是不可思议。歹竹出好笋,没想到,晏云裳那样一副蛇蝎心肠,竟然还能生出这么个重情的傻小子,就是不晓得将来命途如何了。”
沈淑妃定睛打量铜镜中的自己,视线蓦地凝住,她指着自己的头顶,扒开层层墨发:“胡嬷嬷,你看我这儿是不是长白发了?”
胡嬷嬷循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哟,还真是。
那根白头发生在头顶,掺杂在一绺绺青丝间,就像上好的缎子被一根白色的炭笔划坏了。
胡嬷嬷心头一酸,不动声色地用梳子把沈淑妃的发丝重新掩盖住,笑道:“老奴可没看见,娘娘眼花了。”
沈淑妃嗔怪:“睁眼说瞎话,嬷嬷不疼我了。”
她眼波流转,长眉轻颦,樱红的唇微微噘着,眼底有光华在浮动,十足的少女娇态。
胡嬷嬷一阵恍惚,仿佛透过时光的暮霭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女。
当年的沈缨芳华隽永,一条御赐金鞭上打仗势欺人的权贵纨绔,下抽欺男霸女的市井之徒,那是何等的恣意潇洒。
沈缨是靖远侯的掌上明珠,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在一个情字上饱经折磨。
只因为一场花灯会,沈缨便对征战归来的萧胤芳心暗许,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任凭沈缨软磨硬泡,萧胤始终不肯接受沈缨的情愫。
萧胤远走北境之后,求而不得的沈缨心灰意冷,原想浪迹天涯,谁知建文帝为了平衡朝局意欲让沈缨入宫。
彼时沈若蝶的父亲沈廷轩是建文帝的拥趸,他担心沈缨不肯为妃,遂在宫宴上用药设计了沈缨,沈缨清醒之后,一切已成定局。
这座深宫满是魑魅魍魉、尔虞我诈,犹如富丽堂皇的孤坟,它葬送了沈缨的一生,也埋葬了那个一颦一笑皆是风流的少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唤回了胡嬷嬷的思绪,她慌乱低头,骇然目睹沈淑妃捂着嘴的指缝有血迹渗出。
胡嬷嬷大惊失色:“缨姐儿!”
沈淑妃摆摆手,虚弱道:“是内伤的关系,我没事,你别担心。”
胡嬷嬷焦急道:“你的身子骨我还不知道?自从你那时为晏云裳挡剑,你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那剑上是喂了毒的!不行,我得找御医来瞧瞧你!”
“不要去了。”沈淑妃连忙拽住胡嬷嬷,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如今小七已经暴露了,我跟晏云裳还有无数恶战要交手,所以就别轻举妄动了,她正等着抓我把柄呢。”
胡嬷嬷是慌了神,眼下听了沈淑妃的劝解,她转念一想,沈淑妃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她拧了一把湿毛巾给沈淑妃擦手。
“缨姐儿,你这些年日夜担惊受怕、殚精竭虑,是时候该歇歇了。”
“再等等吧,小七很快就能颠覆萧老贼的江山了。”沈淑妃面孔苍白,染血的唇色越发鲜艳:“嬷嬷莫怕,我还要亲眼看着那老东西死在晏云裳手里,还要看着晏云裳与朱桓不得好死,还要看着小七成亲生子,开辟大楚的盛世山河,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胡嬷嬷的眼眶有泪珠滚落,心疼地搂住沈淑妃:“缨姐儿,你够了!你为镇北王付出那么多,你已经对得起他了!”
“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沈淑妃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神色落寞,呢喃道:“只盼他能念着我的好,有朝一日在黄泉遇到了,他能多看我几眼,千万不要嫌我满手血腥、一身罪孽。”
“傻姑娘,镇北王泉下有知,他说不定……还会后悔当日没有选择你。”
闻言,沈淑妃怅然一笑:“他若能这般,我死也值了。”
“缨姐儿,晏凌说你被惑心音所伤,你这内伤能自己调息吗?”胡嬷嬷忧心忡忡:“要不,我找春袖过来吧。”
“不必了,好在晏凌及时阻止,内伤并不深。”
胡嬷嬷面露动容:“是啊,昨日多亏晏凌,不然,晏云裳还不知道要怎么算计你,七爷在猎场遭遇狼群围攻,也幸得晏凌出手相助。”
沈淑妃低眸,眸色宛如月色下的波涛起伏不定,她抚摸着手中的琉璃珠花,忽道:“胡嬷嬷,我还记得你说过自己的母亲是西秦人。”
胡嬷嬷不意沈淑妃会突然提起此事,颔首道:“嗯,她在西秦被仇家追杀流落到大楚,之后嫁给了老奴的父亲。”
“那……”沈淑妃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听说西秦人懂蛊,你娘可会?她教你了吗?”
胡嬷嬷坦白:“老奴粗懂皮毛,不过老奴的娘在离世前,曾经给老奴留下过一本蛊书,蛊毒邪乎,老奴也从未尝试过。”
沈淑妃久久未语。
胡嬷嬷狐疑:“缨姐儿,你为什么问这个?”
沈淑妃眯了眯眼,沉沉吐出一口气:“我要你制一品毒性霸道的蛊,无药可解的那种。”
胡嬷嬷讶异,试探:“您想用在晏云裳身上?”
沈淑妃沉吟着摇了摇头,表情讳莫如深。
“不是给晏云裳的。”
“那是?”胡嬷嬷思索两息,面色倏然一惊,她压低声音道:“你是想给……”
沈淑妃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
油麻米线比葱花面好做,晏凌做好晏衡那一份就让绿萝先送过去。
“王妃,我帮你吧。”绿荞凑过来帮晏凌洗葱,嘀咕道:“你也真是的,干嘛那么听话?还非得自己亲手做,奴婢也能帮忙的。”
晏凌低头搅拌蛋液:“那个人可不好伺候也不好糊弄,万一他知道面条不是我做的,还不定怎么折腾呢,我就当做善事了。”
“王妃……”绿荞细细地观察晏凌提及萧凤卿的神态,嗫嚅道:“你真的喜欢王爷了呀?”
晏凌一呆,下意识道:“没有。”
绿荞撇撇嘴:“咱两一块儿长大,你想什么我还能看不出来?你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王妃,他对你不好,上次还那么欺负你,后院一屋子的女人,你……你别想不开,你们可并非一路人。”
闻言,晏凌的脑海倏地闪过萧凤卿昨夜的话,他说他只有她一个女人,清清白白的。
发觉自己的心里居然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晏凌烦躁地加大了搅拌的速度:“你既然要帮我,就赶紧的,别唠叨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绿荞看出晏凌有意回避关于萧凤卿的话题,暗自叹息一声,也没再提了。
当晏凌拎着食盒出厨房时,天光乍现。
微凉的晨风迎面拂来,吹散了她心中的郁气。
她当然明白她与萧凤卿绝非一路人,只是很多事情都不能光靠理智来决定。
哪怕晏凌再三提醒自己别落入萧凤卿的圈套,哪怕晏凌明知萧凤卿那副看似无害顽劣的皮囊下藏着多么凉薄狠毒的心肠,可是,萧凤卿对她造成的影响确实愈演愈烈。
时至今日,晏凌也幡然醒觉。
她大概……是有点喜欢萧凤卿的。
不过还好,程度不深。
只要她早日逃离萧凤卿为她画下的牢笼,一切尚可亡羊补牢,还没到无可补救的地步。
这么想着,晏凌真心期待萧凤卿能早点登基。
他当了皇帝,她就能真正自由了。
途径营地,晏凌蓦然瞥见了一道月白色人影。
“宁王妃,这么早?”
晏凌朝贺兰徵扬了扬手中的食盒:“不早,这会儿该用膳了。”
贺兰徵鼻翼微微一动,笃定道:“这早膳用了杭州风味的豆瓣酱。”
晏凌错愕:“质子去过杭州?”
贺兰徵目光一深,他看着晏凌:“大楚的名山大川不知凡几,本殿偶尔也会畅游一番。”
“看来质子挺有闲情逸致的。”晏凌忽然朝贺兰徵福了福:“昨日多谢质子援手。”
贺兰徵虚扶一把:“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昨夜营地十分热闹,王爷和王妃想必都有惊无险?”
晏凌了然一笑:“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贺兰徵笑容清润:“那便好,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能否极泰来,危机亦是转机。”
晏凌又冲贺兰徵行了一礼:“我家王爷还等着用膳,先失陪了,质子请便。”
贺兰徵含笑点头:“改日再拜访王爷。”
注视着那一抹窈窕身影渐行渐远,贺兰徵的眸色骤然深晦,唇角的弧度也随即淡了。
“殿下,”秦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您似乎对这位宁王妃有些不同。”
贺兰徵敛眸,面上掠过一丝恍然,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们曾经易容去杭州?”
“属下怎么会不记得?那次我们还遇到了拆白党,可后来碰到了好心人解围才得以脱身。”
贺兰徵浅浅一笑,又回眸望了一眼晏凌离去的方向:“她就是那个好心人。”
“宁王妃?”秦夜皱眉回忆,眼睛倏地一亮:“怪不得属下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面善,原来之前我们在杭州见过。”
“一面之缘罢了。”贺兰徵琥珀色的眼眸盛满意味不明:“再见面,没想到她做了宁王妃。”
“那您为何不提?”
贺兰徵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秦夜,秦夜不自觉地噤了声。
“本就是萍水相逢,何来重逢甚欢?”贺兰徵阔步而行,清淡的声音被风声淹没:“她根本没认出本殿,本殿不过是她繁杂记忆中不起眼的过客,何必再蓄意追溯。”
……
睿王垮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王爷,您回来啦!”吴湘儿脸上带笑地迎着他进门,柔柔道:“整夜没休息,您饿不饿?妾身适才已经吩咐百雀备好了饭食。”
睿王拂开吴湘儿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本王待会儿去静姝那里用膳就成,目下过来是有话嘱咐你。”
营帐内的气氛骤然一冷。
听到周侧妃的名字,吴湘儿面上的笑容立刻冻结了,她尴尬地笑笑:“王爷找妾身是有何事交代?”
睿王凤眸半眯,皱着眉说:“以后你别和晏凌搅和到一起去了,萧凤卿心机深沉,晏凌深藏不露,他们夫妻两个都不是善茬。”
吴湘儿对睿王的话不太明白,她费解道:“七弟平常不是常伴随王爷左右吗?为什么王爷忽然就让妾身跟他们保持距离?”
“萧凤卿这么多年的吊儿郎当都是装出来的!”睿王眉目阴郁,提到萧凤卿,他就感觉自己被他当成了猴子耍弄:“如果本王没猜错,他是奔着皇位去的,好在狐狸尾巴已然露出来了,所以这场夺嫡之战又多了个对手。”
吴湘儿大吃一惊:“这……这城府也太深了!所以说,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被宁王骗了?那晏凌也知情?”
睿王郁卒地叹口气:“会咬人的狗不叫。”
吴湘儿试着安慰睿王:“王爷,您放心,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一定非你莫属,不管宁王夫妻用什么手段,他们都赢不了你。”
睿王觉着这话还算顺耳,对吴湘儿的态度也软和了些:“晏凌此女诡计多端,你日后少和她亲近,昨日她就是利用了你拆母后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