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阿凌确确实实是无辜的,她今夜出现在此,包括遇到贺兰徵都是遭人设计陷害。”
一地皎皎月华下,萧凤卿眉目如画,紫衣矜贵逼人,他长身玉立在晏凌身边,始终不曾离开她半步,倒真有几分患难与共的味道。
众人闻言哗然。
“无辜?”建文帝眼神冰寒,厉声道:“薇姐儿年纪虽小,但她绝不会撒谎!百羚的尸体也是佐证!晏凌与贺兰徵衣衫不整地从听雨轩走出来也是人所共睹的事实!”
建文帝深凝了眼面目平静的萧凤卿,背过身,不耐烦地挥挥手:“老七,朕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晏凌此前的确和你关系不错,可那是两码事!你退下吧,毕竟你们终究是夫妻一场,接下来的事你不要再插手,等过些日子,朕会为你重新物色一个更好的王妃。”
晏皇后的唇角不动声色浮现出一朵笑花。
众人隐晦地交换了一记眼色,晓得晏凌今夜死罪难逃,宁王很快就要做鳏夫了。
人群中,亲近萧凤卿夫妻的崔烨等人原本想挺身而出为晏凌求情,他们的父母却同时制止了他们。
晏衡满心悲愤,大步出列,朝建文帝躬身道:“皇上,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女儿晏凌绝不会做任何有辱大楚皇室的事,微臣请皇上给晏凌自证清白的机会!”
贺兰徵眉峰轻挑:“皇上,本殿跟宁王妃当真是什么关系都没有,本殿是男子倒无所谓,这女儿家的名声何其可贵?皇上,即便本殿真与宁王妃有什么,也不至于跑到这儿幽会,还当着明珠郡主的面搂搂抱抱。”
“贺兰质子,枉本宫还存了心思想帮你做媒,也难怪上次本宫问你对意中人有何期许,你却三缄其口。”晏皇后寒凉弯唇,悠悠开口:“原来贺兰质子思慕之人是有夫之妇,怪不得你觉得难以启齿。”
贺兰徵失笑,无奈地看向萧凤卿夫妻,怅然一叹:“宁王、王妃,并非本殿不肯帮你们澄清,实在是人微言轻,派不上用场。”
沈淑妃动动唇,想到最初让晏凌回骊京嫁给萧凤卿的初衷,她不痛不痒地劝了建文帝几句,而建文帝也如她所料,根本不听她的。
“沈缨,你不要再说了,你们母子俩都给朕退下吧。”建文帝侧身看向沈淑妃,触及她眼角的细纹,眼底的淡漠更加浓烈:“朕知道你和晏凌婆媳相得,不过晏凌这次铸成了大错,朕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姑息她了。”
沈淑妃倏然面色暗淡,她敛眸,眼尾朝萧凤卿掠去,眸中有幽芒流转。
萧凤卿定定地看了她一息,尔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眼,人依旧杵在晏凌身边。
见状,沈淑妃拈着绣帕的手紧了紧,她眸光一闪,抿着唇,担忧地望向晏凌。
晏凌眉眼低垂,周遭满是或唾弃鄙视、或讥讽鄙夷、或幸灾乐祸的注目,她丝毫不在意那些人充满恶意的打量,只是安静地仿若不存在。
建文帝见晏凌久久不语,笃定她是心虚,遂冷笑:“晏凌,朕马上就要赐死你了,你还有什么遗言?”
晏凌侧眸瞥了眼身侧气定神闲的萧凤卿,目光淡淡地掠过面色冷凝的帝后、目露悲悯的沈淑妃,最终在满面忧急的晏衡身上顿了顿,清越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自唇齿间流泻:“晏家的子孙没一个是道貌岸然之徒,倘若父皇今日非得赐死儿臣,儿臣也只能领受,但这非是儿臣行止不端,只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建文帝不怒反笑,他抬手指向晏凌,讽刺道:“好好的亲王妃不当,非得自甘堕落败坏私德,死到临头还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来恶心朕,晏凌,你可真是有本事!”
晏皇后连忙近前两步,轻挽着建文帝的手臂:“皇上,既然晏凌已经无话可说,咱们就把她体面送走吧,她到底也与我们做过翁媳,虽然短暂,可我们得顾念一点最后的情分。”
建文帝嫌恶地收回视线,发话道:“邢公公,把晏凌押下去!”
“皇上!”晏衡脸色大变,不顾一切地冲到晏凌跟前,斩钉截铁:“皇上,请您收回成命,微臣愿用性命为晏凌作保,今夜之事绝对和她毫无干系!”
目睹这一幕,薇姐儿咬了咬唇,惧怕地把脑袋埋进了吴湘儿的脖颈,吴湘儿抱着薇姐儿冷眼旁观,眸色漆黑,双手却是不停在颤抖。
“晏衡,朕体恤你一片爱女之心,你最好适可而止!”建文帝愤然拂袖,怒斥道:“你如若再敢阻碍朕的决定,朕便把你同你女儿一块儿下大狱!”
眼见邢公公左右为难,朱桓朝身后两名东厂番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快步上前,拨开邢公公就要去抓晏凌的手臂。
熟练,番子们的手还没碰到晏凌就被旁边的萧凤卿一掌震开!
他内力深厚,也没见怎么出手,轻而易举就把两个番子掀到了拱桥底下,河面立刻被两人砸出了巨大的水花。
见此情景,现场的气氛又变得沸腾起来。
众人看看拱桥左侧的帝后,再看看拱桥右侧被萧凤卿与晏衡同时护在身后的晏凌,脸色一时间古怪到了极点。
双方对峙的局面如此鲜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是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势单力薄。
“老七!”建文帝怒不可遏:“你是被这女人迷得失心疯了吗?你看你现在这不管不顾的样子,成何体统?这个女人就对你这么重要?”
晏皇后似是被萧凤卿的举动惊到了:“宁王,你这是想做什么?你父皇的旨意,你竟也敢违抗?你这孩子何时猖狂到这地步了?”
晏皇后的音量不高不低,然而,字字句句犹如锐利的芒针,刺得人针针见血。
抗旨,这是晏皇后想要传达给每个人的讯息。
果不其然,建文帝心中怒意更盛,他冷冷地盯着萧凤卿,近乎一字一顿:“你这个逆子是想为了这女人气死朕吗?朕现在就杀了她!”
如果说建文帝有过一瞬的犹疑要不要杀晏凌,那么,在看到萧凤卿的所作所为之后,他连一丝的踌躇都没有了。
他萧鹤笙的儿子只能全心全意匍匐、依附于他,而不是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隔三差五来忤逆他,他身为帝王的权威不容任何人挑衅!
几乎是建文帝话音刚落,负手而立的朱桓就朗声道:“蔡仁,带人拿下宁王妃!”
蔡仁上回硬闯韶年苑,被晏凌打断一根肋骨,他素来心胸狭隘,早就惦记着要报仇,眼下见晏凌落难,根本无需朱桓吩咐,他就径自冲了过去。
“慢着!”萧凤卿清冷低沉的声音仿佛能乘着晚风飞往暮雪之巅:“本王说过了,本王有办法证明王妃的清白,在这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动她一根头发!”
晏皇后冷笑:“老七,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居然由得你发号施令吗?”她涂着丹蔻的素手直直指着晏凌:“来人,把晏凌给本宫带走!”
萧凤卿低笑一声,修长挺拔的身形挡在晏凌跟前:“母后糊涂了,这儿还能是什么地方?自然是儿臣的家,有父皇在的地方就是儿臣的家,儿臣在自己家护自己的妻子,难道有何不对?莫不是母后想和儿臣分家了?”
晏皇后猝不及防一愣,愕然看向萧凤卿,被他话里的深意堵得哑口无言。
萧凤卿没再看晏皇后,只是微微侧头,目不斜视地睨着建文帝,面目沉冷:“父皇,儿臣说过,我有法子证明晏凌是遭人陷害,缘何父皇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肯给儿臣?父皇,你到底要闭目塞耳到几时?因为晏凌越发不叫你顺眼称心,因为晏凌不像你想象的好拿捏,哪怕你明知她是被陷害的,也要处死她吗?”
这掷地有声的诘问宛如巨浪轰然席卷海岸,将众人拍得有些找不着北,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冷如雪的萧凤卿,被他眼底陡然升腾的戾气给惊错得不敢置信。
建文帝的身子骤不及防一晃,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萧凤卿:“你……你这是在教训朕?”
不等萧凤卿接腔,建文帝的面色狰狞不已,怒声道:“小畜生,谁给你的胆子教训朕?你是要反了天吗?啊?!”
萧凤卿的目光清寒似水。
他生了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平素柔情缱绻。
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从他眼里看不到分毫风流多情,有的,仅是冰冷,一眼望不到底的冰冷。
萧凤卿前些日子在猎场屠狼的事迹已经沸沸扬扬地传遍了整座山庄,原本还有些人不信,可是眼下看到萧凤卿这副六亲不认的做派,有些老而弥坚的朝臣一眼就顿悟了萧凤卿多年的伪装。
太子是只绵羊,睿王是披着虎皮的狐狸,晋王是弱鸡,唯独这位,恐怕才是真正的豺狼!
沈淑妃柳眉紧蹙,凝着萧凤卿的眸色异常阴郁,眼底有精光一闪而逝。
朱桓眼波微动,意味深长地劝道:“宁王爷,你为了一个女子当众令皇上难堪,这是何其不明智的选择?千万别为了一时冲动造成你跟皇上的龃龉。”
“阿凌她可不是什么无名无分的女子,本王出手相护的,是自己的妻子,我们自杭州起便同生共死,本王信重阿凌的为人。”萧凤卿散漫地笑笑:“朱厂臣六根清净,自然不懂男女之间生死相许的情谊,不似本王的父皇,父皇和母后夫唱妇随,多年如一。本王对阿凌的心意虽不及父皇待母后情深义重,但也不能忘了自己身为丈夫的责任和担当!”
朱桓面色一僵,他不在意萧凤卿嘲讽他的太监身份,可他此生最不愿意的,就是听到有人鼓吹建文帝对晏皇后的感情。
晏皇后的脸色也不太舒畅,萧凤卿突如其来地发难并不在她计划之中,她本还料定萧凤卿不会这么快翻脸。
“父皇,诚如阿凌所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凤卿冷声道:“可也有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凌根本没错处可寻,她唯一的错误便是嫁给儿臣,自从阿凌做了宁王妃,她三天两头被人针对。阿凌初来乍到,在骊京根本没几个认识的人,是谁存心刁难她?难不成父皇就从没起过半分疑心吗?”
“皇上,微臣的女儿在骊京从不曾树敌。”晏衡目色沉沉:“但是自打做了宁王妃,她遭受的明枪暗箭不计其数,宁王在骊京交友广阔,在皇室中也一向清心寡欲,究竟是谁屡次利用阿凌打压掣肘宁王?皇上,微臣恳请您彻查,还阿凌清白!”
晏凌越过他们,抬手拂过裙摆,落落大方地跪在了建文帝跟前,肃声道:“父皇,举头三尺有神明,儿臣与贺兰质子绝无苟且,事关儿臣清誉,假若儿臣有意欺瞒,儿臣愿受万刀活剐之苦,请父皇再给王爷和儿臣一次机会。”
靖远侯沈淮看了眼默默无言的沈淑妃,略一思忖,也拱手道:“皇上,既然宁王言之凿凿他有证据,不如就给他一点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