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湘儿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打着寒栗。
“对了,”睿王突然侧过身:“你总是抱怨本王偏爱静姝,你们在王府好歹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没发现静姝与淼淼的容貌有两分神似?”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湘儿急喘一口气,她揪紧自己胸前的衣襟,双腿发软根本站不稳。
“原来……原来你也不是真心喜欢周静姝的。”吴湘儿心里压抑多年的恨意与怒意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近乎歇斯底里:“萧千宸,我对你不够好吗?这世上还有哪个女人会比我更爱你?我动用了家族全部的力量来辅佐你,付出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青春为你生养后嗣,你心里就对我没一点点感激吗?”
睿王未置一词,厌恶地看了眼崩溃的吴湘儿,快步走出庭院,对吴湘儿的呼喊听若不闻。
那杯吴湘儿用心沏好的茶,他一口都没尝过。
一缕缕氤氲热气被凉风蒸发殆尽,余温不再。
人走茶凉,夫妻情绝。
吴湘儿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捂脸,绝望痛哭。
她终于明白,并非是她失去了这个男人,而是她根本就未曾真正拥有过他。
……
雷雨渐歇,皓月当空,璀璨的星辰犹如一条倒垂的银河悬挂夜空,灰蓝的天空幽邃宁静。
栖迟水榭的顶层,男人横坐窗棂,支着腿,单腿抵地,神态慵懒散漫,一角紫色的衣袍随徐风飘荡,仿若九天之上的云锦华丽流泻。
风中有清醇的酒香缠绵缭绕,丝丝入心,引人迷醉,他仰头灌了口酒,斜倚着木扉,漆黑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醺然酒意。
须臾,有沉稳的脚步声拾阶而上,停在不远。
“宁王爷重伤未愈,喝酒居然还能这么凶猛,真是叫本殿好生佩服。”
萧凤卿漫不经心地侧眸,贺兰徵似笑非笑的面容赫然入目,他兴味索然地收回了视线。
“王爷以为来的是谁?”贺兰徵衣袂簌簌,其声戏谑:“王爷不久前才英雄救美,本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怎的如今……你却孑然一身在此喝闷酒?难道美人不领情?”
又是一口烈酒烫过喉咙,那股灼烧感自口腔唇舌一直蔓延到心底,萧凤卿抹抹唇边酒渍:“你如果想找打,本王可以大方成全你。”
贺兰徵失笑,负手伫立月华下:“王爷心里不痛快,本殿可不当这个出气筒。”
萧凤卿眯眸看着贺兰徵:“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还是为了那件事?”
贺兰徵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不出一个月,本殿便要回西秦,那样东西,本殿必须拿到手,还请王爷加紧时间。”
萧凤卿把玩着手中酒瓶,表情淡漠:“用不了一个月,你很快就会得偿所愿。”
贺兰徵玩味地挑起眉:“听宁王这意思是你又有了新计划且成算在握?贵国的朱督主似乎也对回雁峰内的宝物志在必得,宁王这次可千万别又像上次一样阴沟翻船,那次乍听闻王爷你受了伤,本殿都不禁替你捏了把汗。”
听着贺兰徵言不由衷的话,萧凤卿眸光明明暗暗的,月光溶进了他的眼底,清凉似夜。
手臂上的伤势依旧尚未愈合,伤口隐隐作痛,那个为他刮骨、心疼流泪的女人,却已然温情全失,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将他拒之门外。
萧凤卿翩然起身,掸掸衣袍,目不斜视地越过贺兰徵:“拿完你要的东西,就早点给本王滚回西秦去,这么赖着,是想入赘大楚吗?”
贺兰徵唇角一弯,意有所指道:“本殿看女人的眼光与王爷不相上下,入赘大楚并非不可行,但一般的庸脂俗粉本殿可看不上,本殿的未来太子妃绝不能是俗骨,除非……”
话音未落,萧凤卿目光森冷,猛然出手如电,翻转,擒腕,铁钳般的大手勾起了阵阵劲风朝贺兰徵劈去,汹汹杀意不加掩饰。
彼此相识多年,萧凤卿深知贺兰徵的为人,对他的未尽之言自然是了然于胸。
贺兰徵冷冷一笑,单手格住萧凤卿的攻击,捏筋拿穴,握住他的手肘往回反折,凌厉的攻势丝毫不逊色于萧凤卿。
月辉柔凉,将回雁山照得一片白茫茫。
栖迟水榭顶楼交手的两个男人,一人若雪山薄雾,一人似深谷清风,同样皆俊美如谪仙,可每招每式都散发着凛然煞气,连遥遥相望的花月都避其锋芒,默契地敛光收姿。
交手十多个回合,萧凤卿和贺兰徵不约而同地冲对方的胸膛击下一掌,只听两声砰砰闷响,两人同时往后滑出一段距离,衣发翻飞,昂然而立。
贺兰徵舔了舔破皮的嘴角,笑道:“宁王真是太拼了,怎么最近的脾气越发大了?随便几句调侃就能让王爷失控,可别哪天怒火攻心,一不留神就卒中了。”
萧凤卿面无表情地整理袖口,漆黑双眸冷然瞥向贺兰徵,淡淡道:“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能让你变得连卒中都不如?”
贺兰徵素来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眼稍轻抬,微微睇了萧凤卿一眼:“宁王火气大,合该让王妃给你好好炖点冰糖雪梨汤祛火,王妃跟王爷琴瑟和谐,只要是王爷有所求,王妃岂有不满足之理?”
闻言,萧凤卿虽面色依然冰冷,但周身沉凝的气息略微收摄,他抛开酒瓶,折身大步离开。
临走前,萧凤卿顿了顿,偏头晲着贺兰徵,冷漠道:“本王不管你说那话是想存心激怒本王还是在投石问路,本王的回答都只有一个,她是本王的人,你休想。”
说完,萧凤卿根本不在乎贺兰徵的回应,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贺兰徵勾唇,朗声道:“夜深人静,王爷莫非又想去做梁上君子?”
萧凤卿清寒的声音宛若终年不化的积雪悉数倾塌在夜色中:“老子去找人晦气。”
晏凌给他脸色看,都是因为朱桓那条阴阳狗,既如此,朱桓今夜是别想睡个安生觉了。
最后一字落定,萧凤卿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贺兰徵回眸注视着地面上那只咕噜咕噜转动的酒瓶,橙黄酒液撒了满地,浓郁的酒香在水榭里经久不散,辛辣又甘甜,很像那个女人的独特韵味。
半晌,贺兰徵笑了笑,琥珀色的眸子轻轻一闪,似是呓语:“挖墙脚,可真不是容易事。”
……
建文帝的头疼病是缠身了二十多年的顽疾。
准确地说,自从他杀了萧胤,就开始噩梦不断,渐渐的,脾性越加暴戾恣睢,头疼的毛病便是那时落下的,情绪越是激动,头越痛。
建文帝也曾经遍访名医想医治自己这怪病,可惜始终无果,后来机缘巧合,他结实了仙风道骨的黄真人。
黄真人不同于那些沽名钓誉的方士,他用丹药缓解了建文帝多年饱经头疼折磨的痛苦,还传授了许多实用的修身之道,自此,建文帝走上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法的道路。
今夜被萧凤卿夫妻气得够呛,建文帝的头痛病又开始发作了,想到萧凤卿在拱桥嚣张狂妄的模样,建文帝就火冒三丈。
“这个逆子,装疯卖傻那么多年,不就是觊觎朕的皇位吗?现在终于舍得露出狐狸尾巴了。”建文帝冷怒:“有朕在,他的任何野望都是痴心妄想!”
“请皇上息怒。”邢公公劝道:“宁王爷不敢对皇上您不敬,他今晚的所做作为也是为了帮宁王妃。”
“他当着皇后的面废了宫女桐梓,为的就是震慑立威,朕还没老眼昏花,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建文帝眸光一寒,沉眸:“说起这个晏凌,朕当日真不该把她赐给老七,你说说,自打她做了宁王妃,有多少乱子是从她那儿引起的?每次朕要赐死她,老七都会从中作梗,否则晏凌都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邢公公瞥了眼面沉如水的建文帝,没做声。
建文帝捏了捏团在一起的眉心,沉吟片刻,忽道:“邢公公,朕想易储。”
“皇上?”纵使听建文帝说过多次,邢公公依旧目露诧异:“您……”
建文帝摆摆手,叹了口气:“朕这些年一直刻意压制太子,为的就是给睿王多创造一些笼络朝臣的机会,本来此事能循序渐进,谁知道老七也是个笑里藏刀的。老七他若是像从前那样闲散度日还好,不过而今他锋芒毕露,假以时日,他会是睿王最大的对手。”
说了这么长一串话,建文帝有些累,邢公公拿了个弹枕给建文帝靠着,建文帝疲惫道:“朕这皇位是怎么来的,天下人不知,朕却心知肚明,萧家的子孙,骨子里都有弑杀手足的血统,什么父子亲情、兄友弟恭那全是笑话。”
“朕杀了自己的父皇跟弟弟,这才能排除万难当上九五之尊,睿王将来或许也会走朕的老路,可江山终究需要人来继承,比起两面三刀的老七,至少睿王是朕真心疼爱的儿子。朕立睿王为太子,将来他们兄弟要如何争夺,那都同朕无关了。”
言下之意,只要自己的声名没有蒙污,睿王与萧凤卿如何斗,他全不干涉。
邢公公惶恐:“皇上,您别说这些丧气话,这大楚还需要您,万民也需要您。”
建文帝的眸色讳莫如深:“朕正是不愿步父皇的后尘,这才想及早易储,朕当年就是因为害怕父皇废了朕,所以才会先发制人。”
倘若先帝从没动过废太子的念头,倘若萧胤的民望不是那么高,他未必会选择弑亲。
这都怪先帝太偏心,所以才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骨肉相残,至亲相杀。
这八个字说的轻巧,主谋者却需要背负一生的罪孽,纵使建文帝不愿承认,但是午夜梦回之际,他总是会忆起先帝与萧胤的音容笑貌,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庞,那一声声鞭挞灵魂的质问,搅得他大半辈子不得安宁。
“皇上,督主身边的晋商求见。”
单公公的禀报拉回了建文帝的思绪。
建文帝点头:“宣。”
晋商是朱桓心腹之一,跟了朱桓十几年。
走进正厅,看见主位上闭目养神的建文帝,晋商低垂的眼帘倏忽掠过一丝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