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脑子风花雪月是成不了大事的。”沈淑妃冷然拂袖:“你父王当年的残部已然得知晏凌的真实身份,即便你留她苟活一命,他们也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北境倾覆之仇不共戴天!事已至此,不是你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萧凤卿淡淡垂眸,静默一瞬,他洒然起身,沉声道:“母妃,儿臣之所以向您秉明决心,只是不想瞒着您行事,您的反应在儿臣的预料之中,儿臣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应该清楚儿臣的性子。”
沈淑妃冷眸注视着萧凤卿,面色微沉。
“儿臣既执意放过晏凌,便不会反悔。”萧凤卿语声坚决:“除了让晏凌死,其他的,依旧照原计划进行,该晏凌承受的痛苦,儿臣不会吝啬,不该晏凌遭受的磨难,儿臣不会妄加。”
萧凤卿朝沈淑妃弯身行了一礼,略微停顿,他后退一步,然后直起腰,大步往门口走去。
母子两人的谈话,最终以不欢而散而告终。
就在萧凤卿即将抬步跨出门槛时,身后传来沈淑妃凉凉的声音:“如若晏凌要杀你呢?”
萧凤卿脚步一滞,轻笑:“她杀不了儿臣。”
说完,他迎着九月的天光稳步离开。
沈淑妃驻足原地,她看着萧凤卿俊挺的背影绕过照壁翩然而去,眸色一片幽深黑沉。
良久,沈淑妃的唇边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幽幽道:“这可是你逼我的,我给过你矫正的机会。”
……
是夜,星月暗淡无光,雨丝清凉。
萧凤卿站在门口,长身玉立。
琉璃花窗映出一道纤瘦窈窕的倩影,她坐在榻边看书,脊背挺直,姿态端庄,朦胧灯光将她柔美的身姿妆点得生动又寂寥。
他们冷战有段日子了,除却在外头出入的逢场作戏,他几乎没踏进过她的房间。
萧凤卿踌躇一会儿,转眸看一眼天边黑漆漆的夜色,叹口气,提步走向房门。
推门的瞬间,晏凌循声回眸。
女子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扫过来,灯火阑珊,她一身青衣,眉眼明净如玉,见到他突然出现,面上没什么外露的表情,一双漆黑凤眼安静又深沉。
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气氛很尴尬,冷场了。
萧凤卿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就好像他是不折不扣的入侵者,打扰了她的清净。
这是属于她的一方天地,他不应该出现此地。
有那么一刹那,萧凤卿甚至想掉头跑路。
“你要去回雁峰了?”
晏凌直截了当开口,语气稀松平常,不再像前些天的绵里藏针。
萧凤卿抿唇点头,有了晏凌的开场白做台阶,他放弃了开溜的念头,大大方方走进门。
见状,晏凌挑起了眉,她放下手里在看的仵作手札,移步走到桌边给萧凤卿倒了一杯茶。
“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萧凤卿从容自若地接过她的茶:“没有。”
晏凌狐疑:“不怕晏皇后跟朱桓守株待兔?”
萧凤卿哂笑:“求之不得。”
晏凌更是费解:“你又有什么计划?”
“天机不可泄露。”萧凤卿卖了个关子:“总之今晚你好好休息,旁的事你不要操心。”
晏凌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萧凤卿目光偏转,定格在晏凌看的那本手札。
“又在温习验尸的要诀?”
晏凌拿过装订整齐的手札,将自己方才读到的那一页折出印痕:“闲来无事就看一看,当做解闷了。”
萧凤卿看着那本手札被摸出了毛边的封皮,打趣道:“你可不是解闷,怕是重温旧梦吧。”
晏凌撇撇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是要去回雁峰吗?赶紧去准备,少来烦我。”
萧凤卿托腮而笑:“我一想到待会儿又要经历险象环生的场景,我这心就感觉不踏实,左思右想,我该给自己吃颗定心丸,所以我就过来深夜造访了。”
晏凌冷淡地瞪着萧凤卿:“冷战还没结束,谁准你过来找我的?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阿凌,瞧瞧你这双黑眼圈。”萧凤卿倾身打量着晏凌,倏然夸张地叫了一声:“我不在,你是不是特别孤枕难眠?”
他冷不防拉近了彼此间的拒绝,晏凌看到他浓密长睫下流泻着细碎的流光,分外好看。
神思恍惚不禁一息,晏凌如梦初醒地坐开了。
萧凤卿顿时觉得委屈,不满地控诉:“阿凌,我们可都好几天没亲近了,你这视我如洪水猛兽的态度,真令我伤心。”
晏凌扯了扯唇,脸色寡淡:“洪水猛兽见了你都得退避三舍。”
萧凤卿厚着脸皮蹭到了晏凌身边,眼角恣肆上扬,显得顽劣又多情:“洪水猛兽避着我,那说明我厉害,我会很有成就感,假如是阿凌避着我,那就说明你嫌我了,我会难过的。”
晏凌一怔,心底某个地方无声地塌陷了一角。
萧凤卿看出晏凌的心软,得寸进尺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抚摸着那小块白皙滑腻的肌肤。
他微凉的指腹按住晏凌腕脉,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徐徐揉捏着,眼神温柔如水。
“阿凌,世人都可以憎我,怕我,诽我,杀我,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他们都不在我心中,所以他们对我一万句诋毁中伤都不及你对我满是嫌恶的一眼。”
晏凌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微微侧眸,撞上那双波光清浅的桃花眼,里面清澈见底毫无杂质,只装着她的倒影。
秋风从窗口时有时无地灌入,她却觉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又痒又暖,诱着她往那人的怀内靠。
晏凌移开眼,贝齿轻咬着下唇:“你少做一些缺德事,我就不会嫌你了。”
“这算是和好了?”萧凤卿立刻来劲儿了,双眼晶亮似曜石,在晏凌耳边喋喋不休:“阿凌,白芷的事,我真知错了,我已经想办法把她的尸体换回来了,这样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些?”
“阿凌,我们几天都没好好说话了,我很想念我们从前的日子,我们往后别闹别扭了。”
这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动脚。
晏凌蹙眉,一把拍开萧凤卿顺着她细腕偷偷往上游走的咸猪手,指着他正色警告:“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次你再滥杀无辜……”
“那就天打雷劈。”萧凤卿握住晏凌手指,抢先截断了她的未尽之言,认真承诺:“这次白芷的死,我确实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是我思虑不周也没能考虑到你的感受,以后不会了。”
晏凌定定地看了一眼萧凤卿,终于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懂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你想活下去并没错,你有自己的野心也没错,可生而为人,总该有最基本的底线还有原则。”
“萧凤卿,”晏凌缓声道:“我不想看见你满手血腥不择手段地活着,那很脏,也很累。”
萧凤卿静静地凝望着晏凌,眸光深暗复杂。
生平第一次,他没嘲笑晏凌的异想天开,只是轻而缓地点点头:“好。”
须臾,槅扇被白枫敲响:“王爷,都妥了。”
萧凤卿立即松开晏凌:“我走了,你早点睡。”
晏凌冷哼:“睡什么睡,当我是猪吗?”
萧凤卿含笑捏了捏晏凌的脸颊:“担心我就直说,这么含蓄,亏得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晏凌翻了个白眼:“恶心死了。”
萧凤卿开怀大笑,猝不及防揽过晏凌的后脑勺,在她脸上印下一吻:“不恶心不恶心,甜死了!”
晏凌气急败坏,萧凤卿脚底抹油眨眼就溜了。
“喂。”晏凌跺跺脚,冲萧凤卿的背影低喊:“小心啊!”
萧凤卿懒散地摆摆手,人影如狐掠莽原,顷刻消失在晏凌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