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书桌前,她面露沉思地准备坐下去。
思思端着药汤进门。
“侧妃,这是王爷特意请御医给您开的方子……诶,侧妃,您怎么下床了?”
思思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周静姝身边,惊呼:“您还在坐小月子,轻易不能吹冷风,也不能下地,您必须躺在床上休养!”
周静姝浅笑:“不碍事,我躺了太久,闷得慌,只是下来走这么一会儿,不会有什么事的。”
“哎呀,不行!”思思坚决地摇着脑袋,不由分说就扶着周静姝走回床榻:“王爷叮嘱过奴婢要好好照看你,他若是看奴婢照顾不周,肯定会训斥奴婢的。”
周静姝无奈,嗔了思思一眼:“这么听话,你究竟是谁的丫鬟?”
思思吐吐舌头:“奴婢的心当然是偏向侧妃的,可王爷他关心您,奴婢也关心您,所以您就乖乖的吧。”
周静姝不再开口,任由思思送自己坐到了榻边,思思转身从托盘端了一碗药汤放到她手里:“晾过了,不烫,您赶紧喝了,这对您身体有好处。王爷待您真是没话说,您最初小产那几天,他一直守着您,就怕您有个好歹。”
“其实我都差不多好了,这药也没必要再喝。”周静姝百无聊赖地舀着汤药,眼帘垂落,表情清淡。
“为什么不喝?这方子对您将来怀孕是有益处的!”提起周静姝胎死腹中之事,思思就气不打一处来:“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降,您清清白白的,怎么就惹东厂不顺眼了?”
周静姝眼睫低垂,默不作声。
“六个月了!小公子还差几个月就能平平安安出世,偏生被东厂那杀千刀的给……”
思思哽咽了,眼眶微红,她伺候周静姝多年,从周静姝怀孕的第一天起,她就盼着小公子出生,好不容易就快盼到了,结果小公子不明不白地死了。
“奴婢还托母亲亲手做了虎头鞋,原先是想着给小公子穿的,初生婴儿肌肤娇嫩,新衣的布料会磨伤婴儿的皮肤,奴婢就特意把小侄子穿过的衣裳拿过来,本是打算给小公子的。”
听思思提起那个早逝的孩子,周静姝平淡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一颗晶莹的泪珠黏在她纤长的睫毛摇摇欲坠,仿佛剔透的宝石。
思思望见这一幕,心头抽痛,赶忙道歉:“对不起,侧妃,我不是故意惹您伤心的!您以后肯定还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下次,孩子绝对能安然落地!您别哭,都怪奴婢多嘴。”
周静姝仰起脖子,将那碗药汤一饮而尽。
“你先出去吧,我累了,想独自待会儿。”
思思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内室重新安静下来,周静姝靠着床柱,神思恍惚,她的右手习惯性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
那里,再也没有一个小生命与她息息相关。
以前拥有的时候,并未觉得他有多可贵,眼下彻底失去了,她才真正体会到何为痛彻心扉。
彼时的她没有多余的选择,只剩下一条路。
要么她去死,要么她用孩子的命换自己的命。
她答应萧凤卿进睿王府的那天起,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她不怕死,但她还不能死。
萧凤卿的大业尚未完成,她怎么可以去死?
她想亲眼看到他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为此,她能付出一切代价。
包括她血肉相连的孩子。
牺牲孩子,不仅能够保住她的性命,还能借此加深激化睿王和晏云裳还有朱桓的矛盾。
周静姝也曾经挣扎过,为一个她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男人一再出卖背叛她的丈夫、失去她的孩子,是否值得?
这问题无数次浮现周静姝心头,她却犹如是在海面迷失了方向的小船,始终找不到答案。
事实上,萧凤卿根本就不在乎她的煎熬。
而今,他的心尖珍而重之藏着的,是那个叫做晏凌的女人。
周静姝羡慕晏凌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萧凤卿身侧,也嫉妒她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帮助他。
他们并肩作战,数次同生共死、患难与共,他们的故事跌宕起伏,旁人根本无法插足。
未来和萧凤卿一同走上丹陛的人是晏凌吗?
念头闪过,周静姝的眼前又掠过了另一张脸。
她苍白的面孔倏然绽放一抹灿烂笑意。
……
半个时辰后,信笺送入了浮梦园。
晏凌刚沐浴过,着霜色寝衣,青丝水汽犹存,正忙着给丸子喂食。
萧凤卿则懒洋洋地歪坐在软榻上剥松仁,他手边积攒了一小碟剥干净的松仁,剥下来的松仁壳则一颗颗全扔向了丸子。
丸子被砸了个正着,可惜又不敢朝萧凤卿发威,只能呜呜咽咽地往晏凌怀里缩。
“你别欺负它了。”
晏凌抱着委屈的丸子,从它身上捡了松仁壳毫不客气地丢到萧凤卿头上。
“谁说我欺负它了?”萧凤卿避开,理直气壮:“我在锻炼它的反应,顺便帮它减肥,你瞧瞧它蠢不可言的模样,吃得比王府下人还好,长得跟个球似的,再不减肥就要被人当鞠球踢了。”
晏凌斜眼:“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要是妒忌它,也可以顿顿大鱼大肉。”
萧凤卿眉眼一弯,也不剥松仁了,直接凑近晏凌:“世间美食都不及我的王妃秀色可餐。”
晏凌冷哼:“滚开点,油腻死了。”
萧凤卿做出一个捧着心的动作,哀怨道:“把心剖给你你还嫌腥,看到没?我心碎了。”
晏凌懒得理他,兀自转身接着逗丸子。
萧凤卿盯住摇尾巴卖乖的丸子,舔了舔牙,第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送了这玩意儿给晏凌。
“王爷,睿王府的消息送出来了。”白枫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萧凤卿也不避讳晏凌:“拿过来。”
白枫低头进门,没敢看晏凌,直接把信笺交给萧凤卿。
萧凤卿拭干净手,抽出密信粗略看了一眼,挑挑眉:“老二的胃口还真不小。”
晏凌闻言抬头,萧凤卿把密信抛给了她。
那密信内容简短,字迹潦草刚劲,显然是出自男子之手,好像是拓印下来的。
“这是周静姝送过来的?”
萧凤卿颔首:“萧老二赖在骊京不肯走,我得想法子送他一程,这封信出自老二的属臣。”
“身为当朝最受宠的亲王竟染指了盐、铁,这两样可是大罪。”晏凌把信还给萧凤卿,似笑非笑:“证据若是呈上督察院,父皇对睿王的戒心只会更重。”
“到那时,老二不走也得走。”萧凤卿将信重新封好,递给白枫:“送到督察院。”
白枫领命退下。
晏凌回头继续逗丸子玩。
萧凤卿转眸晲着晏凌,月光宛如被裁剪成了柔锻披在她身上,她低眉垂眼,唇畔笑意清浅,整个人散发着温婉又圣洁的光芒。
凝视许久,萧凤卿倏地低声开口:“过阵子,我要去一趟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