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节当日,帝后在泰和殿设宴。
皇宫的正阳门前,停满了皇亲宗眷、文武百官的马车,侍卫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一位入宫者。
卫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晏瑶扶着慕容妤下了马车,晏衡的面色却极其凝重。
晏瑶看一眼若无其事的慕容妤,又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晏衡,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天,晏衡一直在为晏凌的事情奔走,尤其是得知晏凌被关进东厂之后,晏衡的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说服建文帝,也不能让东厂放人。
晏衡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去东厂探望晏凌,朱桓一口回绝得干干脆脆,说是防止串供,晏皇后更是拒绝得理直气壮,直言晏凌是嫌犯。
沈淑妃那边也使不上劲儿,自打她被晏皇后毁容以后,建文帝对她更加嫌恶。
求助无门的晏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萧凤卿身上,但派去搜救的人多日不曾回禀萧凤卿的消息,说不定萧凤卿真的凶多吉少了。
慕容妤倒是无所谓晏凌的安危,甚至还含沙射影地说过几句风凉话,惹得晏衡大怒。
晏瑶抬眼直视着旌旗招展的正阳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秾艳清雅的脸庞。
慕容妤认为晏凌或许真的杀了沈若蝶,然而晏瑶和晏衡都怀疑晏凌被人陷害了。
东厂严刑逼供的手段令多少人闻风丧胆,而且无论是晏凌亦或萧凤卿,都跟东厂结下了梁子,晏凌落入东厂的爪牙,能否活着都是未知数。
况且,萧凤卿还杀了蔡仁,新仇旧恨,东厂的人绝对会把这笔账算到晏凌头上。
这么一想,晏瑶又开始埋怨萧凤卿,到底死没死,为何就不能给个准话?
再这么磨叽下去,就算萧凤卿活着回到骊京,晏凌也等不及了。
“瑶瑶?”耳边传来慕容妤轻柔的呼唤。
晏瑶回神,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宝马香车,终究把自己心底不满的情绪暴露了出来:“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他们竟还有心情醉生梦死,皇上的儿子下落不明,他怎么就能陪着皇后胡闹搞劳什子的晚宴,他吃的下去吗?”
“瑶瑶!”慕容妤低斥:“不许胡说,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你知不知道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晏瑶扁着嘴,觑了觑一边默不作声的晏衡,小声嘟囔:“人家说的也是事实,皇上这做法,太叫人寒心了,对自己的儿子都尚且如此无情,又哪里能真的指望他爱民如子?”
慕容妤没好气道:“那也轮不着你一个女儿家说三道四,娘此前是怎么嘱咐你的?还没进宫你就忘得一干二净,让娘说你什么好。”
晏瑶不想招惹慕容妤生气,只能低声赔小心。
“你啊,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慕容妤嗔责地戳了戳晏瑶的额头,语气微沉:“父女两都一样的脾性,尽给自己添麻烦。”
晏瑶一言不发,任由慕容妤数落。
晏衡亦沉默不语,他凝眸注视宫墙上那面迎风烈烈绣着“楚”字的玄色大旗,眸底是一片波涛汹涌,晏家祖祖辈辈效忠大楚,换来的却是帝王无限度的猜忌与打压。
他不禁想到了萧凤卿在回雁山对他做出的保证,事到如今,晏家确实该扶持明主了。
御街另一侧,停着东宫的马车。
一只修长的手状若无意地撩起车帘。
太子眯眸盯着卫国公府的马车打量了几眼,目光若有似无地盘旋在晏瑶面上。
少女娇俏动人,阳光下的脸庞犹如梨花一般饱满娇妍,美好的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那就是卫国公的嫡次女?长大了。”
太子叹息:“前两年见到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女娃娃,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唐铎目光闪烁:“太子真想同卫国公府联姻?”
太子反问:“有何不可?”
“待孤守完这一年的妻孝,晏瑶她也及笄了,届时孤亲自登门下聘,卫国公难不成还能把孤拒之门外?孤想过了,且不论目下萧凤卿生死不知,即便他还愿意辅佐孤,孤也不能掉以轻心,只有和卫国公府联姻,得到五军都督府的支持,孤才能无后顾之忧。”
唐铎笑笑:“太子英明,太子妃的位置,满骊京的闺秀又有哪个会不心动?那可是未来的一国之母。”
太子又扫了眼窗外的晏瑶,放下车帘,眼底精光乍现:“萧凤卿跟晏凌而今都自身难保,孤也该早日为自己做打算,本来还以为能利用晏凌扳倒晏云裳,想不到,晏凌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既如此,孤只好靠自己了。”
……
泰和殿内衣香鬓影,载歌载舞。
高座上仅建文帝与晏皇后,沈淑妃不见人影。
建文帝笑容满面地欣赏着歌舞,神情间并无一丝郁色,他最近红光满面,正同晏皇后谈论台上的表演。
显而易见,萧凤卿遭逢不测之祸还有晏凌被污蔑杀了沈若蝶的事,没给他造成半分影响,儿子、儿媳亦或未出世的皇孙在建文帝心中,都不如晏云裳重要。
慕容妤拉着晏瑶坐下,轻声叮咛:“你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参加过宫宴了,今天这次宴会不同于以往,都是男女同殿进席,你顺便看看殿上哪些青年才俊合眼缘,稍后肯定也会有夫人过来向我探听你的情况,娘替你掌掌。”
晏瑶兴致缺缺,她望着慕容妤慈爱的面容,抿抿唇:“娘,我不弄那些。”
慕容妤以为晏瑶是在害羞,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在娘跟前,不必害羞,你长大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这也是娘现在最操心的一件大事。”
晏瑶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眸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了靖远侯府那一桌,沈之沛风流倜傥的身影映在了她的瞳孔深处。
约摸是晏瑶的视线太直接,沈之沛不以为意地扭过了头,对上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他勾勾唇,挑了挑眉,随后又倾身找旁人闲谈。
晏瑶不悦地蹙起眉头,暗骂沈之沛不识抬举。
一曲毕,晏皇后绝艳一笑:“今日是寒衣节,本宫跟皇上特意在此设宴,诸位不必客气。”
小徐氏带头恭维晏皇后,其他诰命则纷纷效仿,建文帝又含笑与朝臣寒暄了几句。
觥筹交错间,晏皇后抬眸瞥了眼晏瑶,忽道:“晏瑶从江州回来了?这才大半年不见,晏瑶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本宫瞧着,比这骊京的许多姑娘都好看,本宫真好奇,将来有谁家儿郎能幸得晏瑶为妻。”
此话一出,晏瑶立刻成了全场焦点。
沈之沛也兴味地投去一瞥。
感受着众多探究的眼光,晏瑶泰然处之。
慕容妤的心中“咯噔”一下,今天带晏瑶前来赴宴,她早就料到晏皇后会当众刁难,她生怕晏皇后会迁怒晏瑶,立时暗示自己冷静应对。
“皇后娘娘谬赞了,这丫头还小,当不起娘娘的盛赞。”慕容妤柔声浅笑:“她在江州倒是还好些,少了这皮猴在臣妇面前折腾,臣妇落得一身轻松。”
晏皇后的嘴角轻轻弯起:“不小了,本宫倘若没记错,晏瑶明年便及笄,也该婚配了。”
话音落地,众贵妇面面相觑。
方才还有心相看晏瑶的臣眷立马打消了念头,她们本来觉着晏瑶的条件不错,但眼下晏皇后别有深意的话一砸下来,很明显是要替晏瑶掌管婚事,她们哪里还敢插手。
慕容妤嘴边的笑意颇为僵硬,大庭广众,晏衡虽然是晏瑶父亲,也不适合干预此事。
太子的注意力同样分了一半给女眷这边。
他还想与卫国公府联姻,眼下听到晏皇后提起晏瑶的婚事,唯恐晏皇后肥水不流外人田。
如太子这般想法的,还有很多人。
晋王今年也才丧妻,正妻的位置悬空,拿晏瑶补上那缺口,恰好。
慕容妤定了定神,她佯作没听懂晏皇后的意思:“瑶瑶顽皮,也不大懂礼,没几年是定不下心的,臣妇还想把她拘在身边教教规矩。”
“女大不由娘,留来留去留成仇,国公夫人你还是得上紧点,晏瑶这么好的姑娘,谁看着不喜欢?骊京的出色儿郎多如过江之鲫,到时怕不是夫人要挑花眼。”晏皇后淡笑,话锋陡然一转:“要不,本宫给晏瑶保媒?”
闻言,建文帝也饱含兴趣地转过眼:“哦?裳儿居然也学起了保媒拉纤?你想给晏家丫头介绍哪家儿郎?”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晏皇后意味深长地扬起唇,一双美眸倏然朝太子那桌看去。
众人循着晏皇后所望的方向转头,映入眼帘的是儒雅俊朗的太子,她们惊讶地低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