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抬眼望去,神情不由一惊,虽心里早知这韦砚是个敛财吞金的无底洞,但当着真正瞧见着韦院内光景时仍旧令人瞠目结舌。
生前他也是常去太子府,若说那太子府内已是奢靡至极,那这里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外墙四周种满翠竹,远远望去只觉低雅简洁,没想到里面竟是这番别有洞天。
园中一带清流绕园,宛若游龙潜底,石栏之上皆系琉璃水晶各色风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明明已是过了子夜,却依旧是各处长灯不熄。
好在园子不及太子府那边扩大,家思染在园中绕了一圈便已寻到书房。刚欲推门进去,正听园子中来了人。他退步悄声走回暗处,只见两小厮打着灯笼从月洞门外走来,嘴里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他背靠院墙,身子收紧,躲在那转角廊道外的梁柱后,聆听那两人闲话。
“老爷这几日心情不错,今儿头一回没克扣咋们月银。”
另一人冷笑声回道:“赚了银子心情能不好吗?”
“这话怎么说?往常月份老爷收的钱也不少啊!”
只听说话声停了一会儿,另一人压了音量小声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月同香芳的收益可是高出往月几成。而且,我还听说,老爷他干了些事,忽悠得那个郡王府当家的夫人竟减免了他将近一半的红利。”
“郡王府?我可听闻那郡王府的广平郡王可太子爷的朋友,老爷这是不要命了?”
“这世道哪里有什么永远的朋友,况且谁会和个死人做朋友。依我看,对太子来说,只有永远的利益。老爷他就是晓得了这点,才敢合着别人这么干的。”
“可若是查出来了怎么办?”
“老爷都不怕,我们怕啥,我估计老爷肯定是上面有人保着的,料定了那郡王夫人不感动他。”
闻言,家思染心中先是一怔,心中怒火升起,可又想到苏苒苒这般如履薄冰地为他守着郡王府,心里满满都是疼惜,心尖揪痛呆呆站在原地,那两小厮走远了,他也未缓过神了。
见游廊上已无他人,他便直接走到门前。指尖从门缝上拂过,目光在上仔细查探。果不其然,齐腰的地方正夹着一丝黑发。他伸手将黑发拔出,捏在手中,推开门,一声“吱呀”声后他缓缓将门掩上。
屋内黑魆魆的,他点了火折子环视一圈,紫檀雕纹案上,设着墨砚、笔帘,椅后悬着幅红梅冬景图,乌木架百花齐放的屏风,镶着錾金的字迹,道:“四季花常在。”
下又接了句“百年金常来”,此句字迹歪扭,合着和整幅画作不协调,看得不由让人蹙眉感道:“俗,庸俗至极。”
他挪步走进更里面,只见那四面都是雕空的书槅,各式花样,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满墙物件,有古琴,有名剑,有青花瓷瓶,再转眼另一侧便是贮书的地方。
他转身上前,全是账册,其中不免还有他以前看过的,再看里面的数字,他不由心惊,以前虽也知道他会做这种事,但想着数目不大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看见了这数字,方才知晓,金额竟然如此巨大。
终于是翻到了这几月的,他将账册裹成一卷,塞进腰封里,吸了火折,轻声走出去,将那青丝重新插回门缝。一路躲藏避过家丁,跃身翻过灰墙。
苏苒苒沿巷子往里走了几步,永远便瞧见了韦院后停放的车轿,见四下无人,她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来到最前那辆车前,一辆翠盖珠缨宝车,她上前绕车一周未见异常。
又走到那朱轮华盖车前,细细盘查一圈依旧没有任何问题。她直起腰杆,心中疑道:“难道是我想多了?”
细想后,她还是决定将后面的一一查看了再想法。她又来到辆朱红顶车前,又是在车身四周查看一番。仍旧一无所获,她转身欲离开,只见在车房最里面还停着辆车。
车身质朴,未刷桐漆,木色外露,车帘也是简洁的红帘,看着就像那平日外面租借用的马车。
她走上前去,果然在车身发现异常,她从袖兜中掏出纱娟,里面裹着东西。她手摸上去,搓下一摞灰,与那娟中的东西一对照,果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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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赶人
苏苒苒抬手将泥灰放在鼻尖一闻,一股子淡香幽散。她放下手,绢帕中包裹的也是一捧泥灰,里面似是还夹杂着些大块的木屑,她挑起一块放在眼前细察一番,又比对着那车身上被刮蹭的划痕。
赭色原木外露,两色一比对,再将那木块往那缺口一放,果真是一块的。
她将绢帕一握,渣灰捏在手里,神情默然,起身掸裙,转身离开了巷子。正欲往巷口走去,只见巷口黑黝黝走来一人影,轮廓身形与周清嘉相似极了。她嘴唇微张,“嘉郎”二字已到嘴边。两人迎面再走进些,家思染那副少年俊颜的脸渐渐显出。
他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一面说着,一面掏出自己取回的账簿。
她驻足停在他跟前,未答他话,只是接过那账簿,长叹一气,淡淡说道:“走,回府吧,这些账迟早要找他算的。”
二人回府,家思染将她送回房,方才转身走回东院偏房。一路细想刚才那两小厮所言,心中不免难信,自言自语道:“太子殿下当真会如此吗?”深思下去,只觉头疼,摇摇头又自己安慰道:“怎能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就怀疑这么多年的交情,周清嘉呀,周清嘉,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翌日清早,见天色已亮,她灭了桌案前的烛灯,仰身躺靠在椅子上,舒展舒展身子。翠儿从外敲了门,方才撩起那大红撒花软帘走了进来。看那床榻,未见人影,再回首看向书案。
果真,苏苒苒依旧穿着昨日偷溜出府的衣裙坐在那里,翠儿上前急问道:“小姐,您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昨夜是没睡好吗?”
她望向翠儿,抬手揉了揉酸疼焦干的眼睛,回道:“没有,只是清晨被那园中的蝉声唤醒了。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起来看了看账册和律法的书。”
翠儿见她面容憔悴,叹气道:“小姐,您今日肤色怎么如此暗黄?要不咱们试试那馥芳斋新出香膏如何?”
她抿笑点点头,又问道:“翠儿有心了,我有好些日子没去看过馥芳斋逛逛了,没想到你还记得为我采买这些。”
闻言,翠儿低首吞吞吐吐道:“小姐,其实那香膏不是我买的。”
“那是哪个丫鬟买的,回头好好赏赏。”她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取下笔帘上的毛笔正欲写字。
“是,是二少爷送来的。”摩腾半天,翠儿方才缓缓回道。
她手中笔一顿,抬眼看向翠儿,又问道:“何时送来的?”
“回小姐,就是前些日子。二少爷说他从外办了事回来,真巧路过馥芳斋便随手买了块香膏。想着小姐日日劳心费神,恰巧这新出的香膏润肤养神便买了来送给小姐。”翠儿低首不敢看她,捏着罗裙回道。
她放下笔,将手递在桌上,手掌撑着下颚,问道:“翠儿,日后还是少收二少爷送来的东西。”
翠儿回道:“二少爷说是为了感谢小姐上次前去探望,所以才送了这个香膏。小姐您若是不喜,翠儿这就把东西送回去。”说着便准备转身出去。
她摇首,唤住她道:“既然已经收了,那就收下吧。你这样又将东西送回去,岂不是煞二少爷的脸面。”
思虑一番,她又道:“翠儿,你这会儿去叫周叔过来一下,我有事吩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