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莺儿伺候过苏苒苒盥漱,宽衣安歇后,灭了烛灯退出房门。转身过来她瞧见家思染依旧守在院内,轻声问道:“夫人已经睡下了,家护院身子才好,已经这个时辰了,现在还不回去歇息吗?”
他笑回道:“无碍,夫人前日才险些遇刺,以防万一,这几日我还是守在这里吧。”
思来想去也觉此话在理,莺儿回道:“那就有劳家护卫了。”说完她转身沿着游廊走入偏房,待她关上房门后,院内只留下虫鸣蛙叫。池塘中时不时浮起水泡,白日活跃的鱼儿也消失不见。
他将剑抱在怀中,倚着那游廊木梁而立。伏末,蚊虫繁多,叮咬着他不禁左挠右抓。见那蚊子趴在他手腕上,他抬手“啪”一声打下去,腕上被打得火红。他不禁甩了甩那火辣辣的手臂,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忽而,屋内一阵响动,他心中一紧,急推门而进。见苏苒苒喘着粗气立坐在床上,他担忧问道:“苒苒,怎么了?”
她悠悠转过头来,望向他,脸色煞白,眼见沾水,手紧捏着那百团花镜红绣被褥。久久,方才回过神道:“我,我……”
他几步走上前来,坐在床沿,将她一把搂进怀中,低声安慰道:“是做噩梦了吗?”他手轻拍在她背上,连连慰道:“苒苒别怕,我在这里!”他身上散发一股子幽香,淡香久久不散,萦绕在鼻尖。
她两眼迷迷糊糊,眼中若有所失。他拿起软枕垫在她身后,扶她靠坐在床架上。又起身走到桌前,倒上温水,呷上两口,又将那被褥掩在她腋下。见她神情好转,他用袖擦去她额间汗珠,温和笑问道:“苒苒你别害怕,梦里都是假的。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闻言,她抓住他手,两只小手抓着他那手腕,全身颤抖着开口道:“我梦到翠儿了,翠儿喊着让我救她,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在哪里,然后我就听见她的一声惨叫,那梦太真实了。就好像……”
见她蹙眉不语,他急问道:“像什么?”
“那梦太真实了,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她一语说完,神思猛然传回那日,脑中不禁开始回忆太子府中情形。
她依稀记得,翠儿说她前去更衣,可莫名其妙死在西苑走水的屋子里。可翠儿虽随她已经多次去过太子府了,可就连她也未去过那什么西苑,翠儿又是如何跑那里去的呢?
心中问题渐渐堆砌在一块儿,她心中不由发寒。家思染见她神情又黯澹下去,急问道:“怎么?”
她一字一句回道:“嘉郎,我怀疑翠儿死在太子府,不是意外。”
他越发听不懂她话,满脸疑问道:“你是说,翠儿死在太子府是被人杀害的?可谁敢在太子府杀人,除非是……”
说到这,他也不敢再说下去,想到这他心中也是一怔。良晌,神思拉回,他疑惑问道:“可太子为何要杀翠儿呢?她不过是一个你的贴身丫鬟,他有何理由犯得着大动干戈将你叫去府中,就为了杀一个丫鬟。”
她心中只觉越发不安,手指扣进被褥中,脑中疑惑满满。她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脑中反复回忆。猝然脑中想到,只听她急道:“翠儿会不会是发现了太子殿下什么秘密。”
他一时怔住了,虽与太子殿下自幼结识,但要他说他有多了解太子殿下。他也只是能简单评断几句,他回道:“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人是太子殿下杀的。”
“可……”她话还未说完,他起身扶她睡下,替她将被褥盖好,语气温柔道:“苒苒,天色已晚了。你快睡了,这些事我们明日白日里再想。”
她本还想说什么,只见他一脸难色,心知他不想这般猜忌太子,于是也只得作罢,淡淡道:“那我睡了。”
她闭上眼,手依旧紧紧握着他手腕。他倾身吻在她额头,她突然睁开眼,两人对视片刻。良晌,他捂上她眼,道:“快睡了。”
苏苒苒点了点头,此后再无话说,他便守在这屋里一夜。翌日见天亮,莺儿还未过来,家思染便已退出了房门。
他走进凉亭,闭眼凝神。不时莺儿便端着铜盆走来,叩门进去。听见屋内响动,知苏苒苒起来了,他这才准备休息片刻。
须臾,周清秋从院外走来,侧目见家思染坐在凉亭,眉头不由一蹙。家思染听见动静,睁眼目光恰与他对上,二人相视片刻,皆同时收回目光。
苏苒苒从屋内走出,一身妆束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头戴着那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金丝百团花彩冠挂珠钗,脖上挂着那镶宝鎏金璎珞圈。绛唇白肤,宛若神仙妃子。
周清秋许久未曾见过她这般高兴打扮了,不免问道:“嫂嫂,今日有事出府?”
“没有啊,只是见今日天气不错罢了。清秋,来东院为何?”她问道。
周清秋将手上锦盒递于她面前,锦盒边镶金丝,通体红绸包裹,他道:“这里面装的是些安神助眠的香,嫂嫂可睡前命莺儿为你点上。”
莺儿上前,双手将锦盒接在手中。她笑道:“清秋有心了。”
“举手之劳而已,嫂嫂不必挂在心上。”说完,周清秋告辞,转身走出院子。
见他走后,苏苒苒命莺儿去将锦盒收好。转身便往家思染所在的凉亭走去,沿小径穿过游廊,绕过那水塘便是凉亭。
夏末,池中莲荷已凋谢大半,零落荷叶随风晃摇。花草树障间翠绿犹在,他坐靠在亭中木栏,腿自然耷下一只,悠悠晃晃悬在空中。
她悄悄行至他身后,用那扇柄上的流苏扫来扫他鼻尖,他蹙眉挠了挠,双目依旧紧闭。见此,她忍不住一笑,又担心声音吵醒他,忙抬手捂住嘴。她耳畔两鬓发丝用金环束在一起,青丝垂落在他肩上。
他闭眼,嘴唇勾起,抬手将那青丝拾起放在鼻尖。只听那声音婉耳道:“你又摘我花,用来沐浴了?”
她笑道:“这就被你发现了,我是叫莺儿捡的落花,可没摘你枝叶上长的。”
他睁开眼,捏了捏她脸道:“落花沾了泥,你喜欢就摘枝上的呀!本来这满院子的花都是送给你的。”
她直腰,绕走到他身前,见她美妆勾人,他不由眼前一亮,问道:“怎么今日心情这么好?我死后可是好久未见你穿过红色了。”说完他伸手拉过她,她离他又近半步。
他抬头,她低首,只听他笑道:“早与夫人说过,你穿红色最好看。”说完他抱住她腰,两人就这样立了许久。
“嘉郎,老实说我真没想过你装傻的样子会那么可人。”她假意随口道。
此话出口,周清嘉不由回忆起在郡王府装疯卖傻的样子,脸色不由泛红,忙打断道她话,“夫人,那不是生活所迫吗?”
“哦,是吗?”
周清嘉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便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夫人,清秋方才来找你所为何事?”
她缠玩这鬓间青丝,回道:“清秋送了些安神的笑料过来。”说到这苏苒苒似是想起什么,忙问道:“嘉郎,韦掌柜不一直在与郡王府做买卖吗?”
他点点头道:“是啊。”
“可韦掌柜为何会与太子殿下有来往,按理说,他不过一个商人,太子殿下为何会亲自与有交往。”她望着家思染眼,疑问道。
家思染蹙眉道:“韦掌柜与太子有往来,这事我以前也不知道。府里像同香芳这样的商铺,我都是派清秋去收红利与租子的。”
“嘉郎,若是真有往来,太子为何会对一商人如此在意呢?”她思忖片刻,开口问道。
他仰身背靠在梁柱上道:“这个事,看来来得查查,不过我们先得去将那账簿拿回来。”
“账簿在我书房,我这就去拿。”还未说完,她便转身欲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