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记得那夜,那如万箭穿心般疼痛。他环腰抱着她,星眼微饧,满脸温柔扶着她脸轻语关切道:“很疼吗?抱歉,我……”他神情是那般无措,动作是那般生疏,她知道那也是他的第一次。
从小到大,被父母责打时从未有人问过她,被凶犬追咬跌倒时从未有人关心过,被人调戏反挨一掌时也从未有人帮过她。大约是她从未遇见过温柔,就连他随口的一句关心都被她视若珍宝、奉若圭臬。
她知道他是个高傲的人,他太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了,那身份、地位才是他人生必须。若说女人,他可能也只会将位置留给苏苒苒吧!
她心里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受,脸上依旧笑颜,抬首婉拒,“夫人,郡王爷还年轻,日后定能遇见更好的姑娘,郡王爷与我真不合适。”
闻言,苏苒苒眉头蹙起,悠悠开口问道:“赵姑娘是有别的心仪之人吗?”
她这般一问,倒是让赵妍儿不知如何回答,她低首看着手指抠扭在一起。良晌,抬起头看着她眼香腮带赤,笑道:“夫人,您这就别问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见赵妍儿一脸娇羞,原是自己会错了意,差点便乱点了鸳鸯谱,忙道歉道:“哎呀,赵姑娘怎不早说,我差点就犯了大错。还望赵姑娘别往心里去,想必姑娘心仪之人也是个才貌双全的翩翩公子吧。真不知那家公子这般幸运,能得姑娘这样神仙妃子青睐。”
赵妍儿装着一脸娇羞,忙用手遮住脸,笑道:“夫人,您就别取笑我了。等时机成熟,妍儿定将他带来见您。”
两姑娘在亭中发出银铃般响声,周清秋立在远处游廊拐角处,面前那颗海棠正巧挡住他身影。他在树后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一时只觉空落落的,转身顺着抄手游廊走出了东院,一席白衣消失在洞门。
入夜后,家思染守在苏苒苒房门外,莺儿在屋内伺候她梳洗。铜镜妆奁前,她一张俏颜映在上面,见那脸若银盆,眼带水杏。莺儿走来,镜中再添新颜,她小心取下她发髻上珠钗、步摇,道:“夫人,后日便是太子时辰,郡王爷让我今夜来提醒夫人,寿礼已经备好了,夫人就不必操心此事了。”
莺儿将盘绕的青丝解开,它缓缓垂落到她腰间,梳篦将那青丝理顺,她点首示意她已知晓此事,忽而又问道:“今夜又是家护卫守夜吗?”
莺儿望了眼门外家思染的背影,回道:“回夫人,是的,家护卫已经在屋外守着了。”
她将一缕碎发勾至胸前,细指在发丝间缠绕,头微微偏斜,正巧能在镜中见到他背影。那嘴角轻扬,杏眼微眯弯若一道弦月。
盥漱后,莺儿扶她上了床榻,烛灯消灭,屋内只剩一片漆黑。月光将他身影映在窗纸上,院中虫鸣袅袅,不绝如缕。
她轻声唤了句,“嘉郎。”
家思染转过头来应道,“嗯?”
“没什么。”她不禁一笑,笑声如一串银铃作响,让人半入山河半入云梦,香雾中勾人心魂。不时又渐渐恢复平静,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七月流火,明明万物已渐入凋零,太阳却依旧毒辣。望着满园秋色,苏苒苒立在院中用手遮目,望着天上骄阳。
不禁感叹一句,“唉!都这个时候了,天气怎还这么炎热。”她一面说道,一面用手在脖颈处扇弄。
莺儿小跑过来,额间已满是汗珠,行至她身前将手中团扇递于她。捻起袖口擦了擦汗水,道:“夫人,您快去游廊下躲躲吧,这太阳毒辣得很。”
抬眼便瞧见家思染哼着小调悠悠走来,施礼道:“参见,夫人。”
她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他退至她身后,悄悄将手中摘的月桂放在手中。她接过月桂藏在袖中拿到鼻尖上一闻,果然幽香扑鼻。黄白的小花攒成一束,她悄悄道:“摘这么大一束,你不心疼了?”
他假意望着远处,轻声道:“这有何心疼的,夫人喜欢,那一树的桂花都可摘予夫人。”
周清秋一身月牙白衣青丝金线绣着飞鹤腾云图纹,腰佩玉环,青黑的宫绦自然垂落。他难得将如墨发丝束起,白皙的面颊上镶嵌这精致的五观。唇若施脂,转盼多情,天然风骚集于眉梢,万种情思汇于眼角。
公子如玉,一身品服大妆越发有郡王的风范。他温声一句,“嫂嫂。”只觉撩人心魂,家思染立在她身侧抬眸看向他,行礼道:“参见郡王爷。”
他转眼一笑看着他,折扇悠悠扇着,“嗯。”
众人上车前去,到了太子府前。只见那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京兆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皆到了。府门前的装饰一色齐全,皆不同于往日。
远处翠盖朱缨宝车上下来一碧衣女子,家思染扶着苏苒苒下车正巧与她撞上,叶珠玑冷眼一瞥,抬首便是一声冷哼,直直走进太子府。
“这叶珠玑这么还是这么个臭脾气呀!”闻声,苏苒苒转头瞧去,只见三皇子身上罩着见墨色金丝缠祥云的外衫,腰上系着快羊脂玉雕盘龙佩,款款走来。
苏言怀依旧和往常一样,一件紫檀色长衣,乌黑头发束起戴着顶镶玉银冠,白玉晶莹润泽,更显他发丝乌黑蹭亮,如绸如缎。
苏苒苒上前欠身行礼,“参见三皇子殿下。”而后又轻唤了声“哥哥”。
箫真摆摆手,笑道:“苏妹妹不必多礼,我与你哥哥多年交情哪里还需你行礼呀!”
苏言怀望着箫真一笑,抬眼看着苏苒苒笑道:“快起来吧,时辰也不早了,去晚了太子殿下该又让人罚酒了。”
几人走入太子府,那门房的小厮引了众人往藕香水榭来。一入水榭,众人只觉猝然清爽,水榭四角堆放着几鼎铜盆,铜盆中满是冰块。
太子殿下金袍加身,拖着长长外袍走来,衣袍皆是用金丝银线绣制而成的花纹。他面带笑意徐徐走来,众人皆跪拜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落座抬手笑道:“平身。”
众人纷纷坐回自己位置,乐止,舞女退下换上的是众丫鬟端上的菜肴。萧真几步上前,拱手行礼笑道:“臣弟祝太子殿下,寿星明久,寿曲高歌沉醉后。寿烛荧煌,手把金炉燃寿香。满斟寿酒,我意殷勤祝寿。问寿如何,寿比南山福多。”
在座众人纷纷鼓掌合意,太子殿下神情傲然,抬手笑道:“三皇子殿下有心了。”一番闲谈后,每人眼前菜肴皆是未动。
苏苒苒望眼欲穿,用手摸了摸肚子,悄声沮丧道:“早知道吃不了什么东西,出门就该多吃点垫垫肚子。”
莺儿在她身旁为她斟上清茶,忧心劝慰道:“夫人,再忍忍,一会儿就能吃东西了。”
她手肘倚在桌上,掌心扶着脸,眼睛直勾勾落在面前那碟去壳剥好的蟹肉上,叹气道:“莺儿,你是不知道他们的。从前太子殿下生辰那几人常常都是饮酒到深夜,每每周清嘉醉成一摊烂泥,他们才肯罢休。”
说道周清嘉,她环视一圈四周未见家思染影子,又开口问道:“莺儿,方才一路过来家思染有跟着我们吗?”
莺儿放下茶壶看了看四周也未见他身影,茫然摇摇头。见此,她起身走到水榭中央,行礼道:“太子殿下,臣妇先下去更衣了。”
太子此事喝得真尽兴,随口便答应了。坐在一旁的周清秋望着苏苒苒走出水榭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去就赶紧的,一会儿走远了可追不上了。”赵妍儿跪坐在他身旁为他斟酒。
他收回目光,狠狠盯了她一眼,冷言道:“要你管,做你自己的事。”说完便将那刚盛满的清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砸在桌板上。
她白眼一翻,又拿起酒壶为他满上,嘀咕道:“瞧你这出息,自己不敢上,找女人撒什么气。”
埋怨声传到他耳里,他猛然回头瞪她一眼。她却低着头,假装忙起自己事来。
苏苒苒走出水榭,那丝帐一拉开便是一股热气袭来。她不由蹙眉硬着头皮跨出一步,湖中荷叶已凋零大半,零零星星散落着几片仍还屹立不倒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