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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师淮究竟怀着怎样的心事,阿落无从得知,然而断了的弦还是得想法子续上。次日正午时分,阿落拉着师淮,正准备到街上逛逛,一出门便听到客栈一楼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两人闻声下楼,来到大堂的那一瞬间,阿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客栈被堆积成山的箱子堵得水泄不通,慕容烨站在客栈门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几个杂役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在客栈中进进出出。
“慕容将军,这是干什么?”阿落来到门口,不明所以地道。
“阿落少侠,师大侠。”慕容烨转过身来,冲着二人行了一礼,“这些是公主的一点心意,还请二位笑纳。”
“这叫一点!?”阿落看着这一箱箱的礼物,心想有钱人的思维果然是平民百姓无法理解的。
“慕容将军。”师淮一身素衣,背上背着他的那把漱玉琴,面无表情地开了口,“礼物太过贵重,我们断不能收。”
“是啊。”阿落也在一旁附和,“慕容将军,你回去告诉公主,叫她以后不要再送了,反正我们用不完也带不走,不是浪费嘛。”
“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东西再多也总有用完的时候。”慕容烨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然后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二位这身打扮……是打算上哪儿去?”
“琴弦断了,正打算出门买根新的。”阿落回答。
“哦?那真是太巧了。”慕容烨笑道,“末将也正打算到市集上去,二位初来乍到,想必人生地不熟,若不嫌弃,末将愿与二位一同前往。”
阿落:“有本地人做向导,确实是要方便一些。师淮,你说呢?”
师淮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慕容将军带路了。”
朔云城昼长夜短,人们大多睡到正午才起身干活。而正午时分,正好是开市之时。与中原都城相比,朔云城虽然没有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也没有箫鼓喧腾的大街小巷,但是市集上却能看到来自西域诸国的各种奇珍异宝,蕃货远物。许多东西是阿落过去在中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而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商铺中,自然不乏阿落他们要找的琴行乐坊。慕容烨毕竟是本地人,对市集上大大小小的店家了如指掌,有他的带路,阿落和师淮的确省了不少事。
阿落不懂琴弦,在他看来东西都一样,分不出好坏,但师淮就十分挑剔,从丝弦的原料到做工,再到手感与音质,每一个环节都极其讲究。在货比三家之后,师淮最终在一家汉人开设的琴坊相中了心仪的丝弦。
“师大侠眼光不错,这家琴坊的斫琴师的手艺在咱们朔云城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出了琴坊之后,慕容烨也忍不住对师淮新买的琴弦赞不绝口。
“弦的确是好弦。”师淮淡淡地道,“只不过,再好的弦,也比不上原来的那一根。”
看来,师淮仍对昨晚弹断的那根断弦念念不忘。
阿落忍不住打趣他:“别人都是喜新厌旧,你却偏偏故弦情深。看你这么宝贝这琴,我都有点好奇这斫琴师到底是谁了。”
说到这儿,师淮忽然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阿落盯着师淮,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该不会是旧情人吧?”
阿落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谁知师淮竟是一脸心事重重,始终缄默不语。阿落顿时紧张起来:“不会吧?我就随便说说,你还真有!?”
正说话间,一旁忽然窜出个黑影,狠狠地往阿落腰上撞了一下,阿落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扑倒在师淮怀中。
“我的腰!”阿落倒吸一口冷气,揉着被撞疼的腰,骂骂咧咧地道,“谁走路这么不长眼!?”
“阿落,你没事吧?”师淮抱着阿落,伸手在他的腰间摸了摸,眉头一皱,“嗯?你的钱袋呢?”
“糟了!是刚才那个人!”此时阿落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一回头,那贼头贼脑的黑影已经混入人群之中,落荒而逃。
“少侠莫急!这里交给我!”
话音未落,身旁的慕容烨已经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慕容烨身轻如燕,如风一般穿梭在拥挤的人潮之中,灵活地避开往来的行人,转眼间便已大大缩短了与那窃贼之间的距离。最后脚尖点地一个腾空而起,落在那窃贼的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窃贼见势不妙,一把推开周遭行人,将路边的小摊撞了个鸡飞狗跳,随手抓起瓦罐与杂物就往后扔,而他则趁乱飞身闪入旁边一条偏僻的小巷中。
“还想跑!?”
慕容烨眼疾手快地避开向他飞来的瓦罐与杂物,侧身凌空一脚,踢皮球似的将一个破瓦罐踢了回去,啪地一声,那瓦罐狠狠命中了窃贼的后脑勺之后碎了一地,紧接着几块碎片倏倏飞过,分别击中窃贼背上和双腿的几处穴道。窃贼顿时双膝一软,向前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时,慕容烨才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去,一把揪住窃贼的后领,轻而易举地将他提溜起来。
“军爷
', ' ')('饶命!军爷饶命啊!”窃贼忙不迭地求饶。
然而慕容烨不为所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着禁卫军的面偷人钱财,好大的胆子!”
与此同时,在附近巡逻的禁卫军也闻讯赶来,当师淮和阿落赶到时,鼻青脸肿的窃贼已经被禁卫军们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押解回府。
“想不到慕容将军原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作为一个目睹了全程经过的围观者,阿落忍不住鼓起掌来。他原以为慕容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禁卫军将领,如今多少有些对他刮目相看了。
慕容烨转过身来,将钱袋双手奉还,谦虚一笑:“一点三脚猫功夫而已,让二位见笑了。”
“若我没记错……”师淮略一沉吟,“翊卫一职不过区区正八品小官,慕容将军有此身手,不得不说……实在大材小用了。”
阿落也好奇地道:“是啊,慕容将军,大凉的禁卫军都像您这般厉害吗?”
慕容烨不置可否,露出了一个谦恭却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哥?还有阿落少侠,师大侠?”
阿落还要再问,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吉儿站在满地狼藉之中,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咳咳,没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阿落笑着解释,“吉儿也是来市集买东西的?”
“吉儿是奉公主之命,前来给二位恩公送请帖的。听客栈掌柜说二位去了市集,所以便过来这边看看。”
阿落奇道:“请帖?什么请帖”
吉儿从怀里掏出一封帖子,双手呈上:“阿落少侠,师大侠,公主殿下邀二位明日酉时到未央湖月照亭赴宴。”
“我说你家公主怎么事这么多,一会儿送礼一会儿赴宴。”阿落也不接过请帖,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去不去……哎,好痛!?”
师淮狠狠掐了一把阿落的大腿,及时打断了他的口无遮拦。
“吉儿姑娘。”师淮淡淡地开口,“不瞒你说,其实我和阿落打算明天就离开这里。”
阿落暗自一惊,虽然师淮之前的确说过想要尽快离开朔云,但具体什么时候走,还没个准数,如今他突然开口说明天要走,就连阿落本人也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此时此刻,阿落决定保持沉默。
“明天?”吉儿和慕容烨相视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师淮斩钉截铁地回答。
慕容烨忽然开口道:“若这次的晚宴,王上也要来呢?”
“王上?”师淮一皱眉,“你是说,凉王?”
吉儿点点头:“王上平日里最疼爱的就是公主,这次得知二位千里迢迢护送公主回朔云,说什么都要亲自当面道谢。”
慕容烨:“王上的面子,二位总不会不给吧?天大的事,等过了明日再说也不迟啊。”
“有天大的事也不让走吧。”阿落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慕容烨:“……”
师淮干咳了一声,对吉儿和慕容烨道:“吉儿姑娘,慕容将军,多谢你们为我们二人费心。既然这请帖是凉王的意思,那我们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这么说你们是答应了!?”吉儿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又怀着些许愧疚,小声道,“对不起……二位明明有自己的安排,却三番两次迁就吉儿的任性。吉儿实在是……”
说着说着,吉儿便眼眶一红,竟又是条件反射地想要下跪。
师淮伸手将她扶起,好言安慰道:“吉儿姑娘不必如此。你和慕容将军也是奉命行事,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不过相互体谅而已。”
“切……”而就在师淮与慕容兄妹对话之时,阿落却独自一人蹲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满地的瓦砾,至始至终一语不发。
好不容易送走了吉儿和慕容烨之后,阿落才悻悻地开了口:“这就是你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师淮无奈:“不然呢?难道你打算甩脸子给凉王看?”
阿落哼了一声:“我又不认识那个什么凉王?我凭什么给他面子?”
“噤声!”师淮立刻打断了他,“这种掉脑袋的话也说得?再说,若是我们出言拒绝,凉王肯定迁怒于吉儿与慕容将军,怪他们兄妹俩办事不利怠慢了我们,就算你不怕死,也不能让他们为难吧。”
“行行行,我去还不行吗,你们大人屁事真多。”眼看着师淮又要开始念叨,阿落立马举双手投降,转身落荒而逃。
师淮叹了口气,一想到明日的赴宴,眉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
未央湖位于朔云城东郊,是一座供凉王与公主皇子们玩耍游猎的行宫御苑。次日,在吉儿的引领下,师淮与阿落准时地来到约定地点,月照亭。
此时正值盛夏,湖畔的水面上莲叶田田,一簇簇荷花迎风摇曳,送来阵阵若有似无的淡香,荷花深处时不时传来银铃般的嬉笑声,是宫女们摇着小舟在藕花深处采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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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此情此景,阿落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差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要不是早知道这儿是朔云,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江南呢。”一边走来,阿落一边由衷地发出感叹。
“那是因为王上对中原文化一心向往,自从王上即位以来,就一直不遗余力地在凉国上下推行儒学,效仿中原王朝的礼仪,作明堂,建太庙,并重用汉人为官。”侍立于二人身后的吉儿适时地为阿落解答起疑惑。
阿落恍然大悟:“难怪他如此款待我们,原来是因为我们是汉人吗?”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二位有恩于公主,于公于私,孤理当尽心款待。”
阿落循声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在宫女们的簇拥下迎面走来。
说话之人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身高八尺,宽额长脸,有着与阿曼一脉相承的小麦色肌肤,眉目间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威仪,想必便是凉王无疑了。
凉王身边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丘穆陵曼殊,不知是因为回到宫中之后伙食得到了改善,还是因为妆容的缘故,此时的她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在肩后,一袭火红色的长裙曳地,罗带飘逸的模样更衬出她身为公主所应有的高雅贵气,与几天前那副落魄潦倒的样子形成了天壤之别。
“阿落!”
曼殊一见阿落,便显而易见地眉飞色舞起来,一副恨不得立马飞奔到阿落身边的样子,却又因为身为公主的矜持而不得不压下呼之欲出的热情。
师淮刚要下跪行礼,凉王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起:“二位义士就是曼殊的救命恩人?”
见凉王果然如传说中所说的那般礼贤下士,师淮心下稍定,也毕恭毕敬地回了一礼:“不敢当。草民师淮。”
“那么这位就是……”
未等凉王说完,阿落便朗声答道:“我叫阿落!”
或许是意外于阿落的不拘礼数,凉王煞有介事地将阿落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果然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凉王似乎对阿落颇为满意,眯起眼睛点头称赞,“曼殊一回来就成天在孤的耳边念叨你的名字,孤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啦。”
“父王!”曼殊抱着凉王的胳膊嗔道,抹了胭脂的脸颊更红了。
“来来来,二位义士是座上宾,千万不要客气。”
凉王挥手招呼二人入座,鱼贯而入的宫女们呈上丰盛的菜肴与美酒。面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阿落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平时跟着师淮,习惯了粗茶淡饭的生活,哪里见过这么多好酒好菜,当下也不理会凉王与曼殊,直接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肥美的羊肉。
师淮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谁知阿落却手一拐,将羊肉塞进师淮碗里:“愣着干嘛,快吃啊。”
师淮扶额:“草民教导无方,请王上与公主恕罪。”
曼殊忍俊不禁地掩着嘴,盯着阿落一直笑。凉王见女儿开心,自然也不与阿落计较。
比起阿落的行为举止,凉王似乎对师淮与阿落的关系更感兴趣,席间一直在打听两人的出身与家室。师淮几乎不怎么动筷,从始至终正襟危坐,对凉王的问题有问必答。
“草民祖上三代都以铸剑打铁为生,后来家人死于战乱,为了讨生活,草民不得不游走于诸国之间,靠着家传的铸剑手艺以及自学成才的一身武艺混口饭吃。至于阿落……”一提到阿落,师淮的声线忽然低了下去,“他是个孤儿。”
正在大快朵颐的阿落心中一动,停下了动作。
“我们二人原本非亲非故,同为天涯沦落之人,能在这乱世中萍水相逢,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阿落转过头,见师淮也正好面对着自己,如果师淮有眼睛,想必此刻他的目光一定十分温柔。
“正所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凉王听罢,唏嘘不已,“不知二位义士今后有何打算?”
“当然是继续流浪,四海为家,对不对,师淮?”阿落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就是我们的命。”师淮苦笑道,“其实也还好,我们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这怎么行呢!”曼殊忍不住开口道,“这样的生活朝不保夕,总归不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计吧。”
“是啊。”凉王也跟着附和,“你们在回朔云的这一路上历经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朔云城,难道就没想过在这里定居?”
阿落一脸无所谓:“朝不保夕怎么了,九死一生又怎么了?我觉得这样挺好啊。”
“哪里好了?”曼殊明显有些着急了,“在咱们朔云,你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哪点不比在外边流浪好?”
谁知阿落却毫不领情:“我又不需要人伺候,啊对了,说到这个,客栈里的那些礼物你赶紧叫人都拿回去。”
曼殊一愣:“为什么??”
阿落:“因为我和师淮明天就要离开朔云。”
“你们明天要走!?”曼殊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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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不让我们走?”阿落奇道。
“就凭……你身上有我丘穆陵曼殊的信物!”说到这儿,曼殊脸上又是一红,“阿落,那日分别时,我给你的翡翠扳指,你可还带在身上。”
阿落从怀里掏出那枚扳指道:“你是说这个?”
“没错。这是我母后留给我的最重要的遗物,她说,当我遇到心仪之人时,就将这枚扳指送给他。”说到这儿,曼殊顿了一顿,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阿落,一字一句地道,“我看上你了,阿落。做我丘穆陵曼殊的驸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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