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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飒沓,载着阿落穿过高大巍峨的城阙,进入了这座从一百多年前便屹立于关中大地上的雄伟宫殿。这里是郢夏的心脏,也是整个岷国政治权力的最高点。阿落不曾设想过,这样一个看似与自己毫无关系,高高在上的存在,会与自己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如今,他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而站在自己身边的,是那个象征着整个帝国最高权力的统治者。
一路上,所有的将士太监与宫女,见到拓跋曦无不下跪叩首。虽然知道他们跪的不是自己,但这样的礼遇还是让紧跟在拓跋曦身后的阿落颇有些不自在。
随着拓跋曦登上北辰宫地势最高的晗光殿,站在此处向南眺望,不但可以将北辰宫的一草一木尽收眼底,还可以将郢夏城那掩映在浩渺云烟之下的万间广厦一览无遗,不禁让人生出一种千里江山,尽在掌中的豪情壮志。说来也怪,明明是第一次造访,但是这里却给阿落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姓商,名子洛。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是在孤十四岁的时候。”
拓跋曦突兀地开始了他的回忆。两人并肩站在晗光殿的城楼上,拓跋曦的视线穿过层楼叠榭的北辰宫,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阿落没有说话,他站在拓跋曦的身边,静静地听他讲述。
“孤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岷虞开战,先帝率二十万大军亲征虞国,当时还是太子的孤便是站在这晗光殿,翘首期盼先帝的凯旋而归。可谁曾想,孤等来的并不是胜利的捷报,而是二十万大军全军覆灭,先帝下落不明的噩耗。”
阿落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梦,阴暗潮湿的地牢,反复回响的鞭打声,声色俱厉的控诉与嘶吼,还有那个长得酷似拓跋曦的男子。
“后来,当我们得知先帝落入了商子洛手中之时,已经是那场战役结束的十日之后。”
“商子洛该不会是当时的虞国将领吧?”阿落问。
“不,他并非虞国人。”拓跋曦摇摇头,“商子洛是卫桓帝的亲弟弟,因受封宛陵,也称宛陵王。”
“你是说,被你们岷国灭掉了的那个卫国?”
“正是。”
“可是当时不是岷虞交战么?跟卫国有什么关系?”
“虞卫是一衣带水,唇亡齿寒的邻邦,若虞国被灭,卫国也岌岌可危。因此卫桓帝下令,让子洛领兵一万前往支援虞国。子洛本人甚至一马当先地杀入敌阵,劫持了先帝,散布先帝已伏诛的谣言,以至于岷军彻底军心大乱,在虞卫联军的包抄夹击之下一溃千里。”
“他还真是剑走偏锋。”阿落不由得感叹,“作为一国之君,竟敢身先士卒地杀入敌阵。”
“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孤仓促继位。而先帝,也在不久之后受尽折辱,惨死于商子洛之手。”
“商子洛杀了你的父王,所以你恨他?”阿落问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拓跋曦露出了一个神色复杂的笑容,“先帝被敌国生擒,还被活活折磨致死,这对咱们大岷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不论是为人之子还是作为一国之君,孤都没有理由咽下这口气。所以,在五年的养精蓄锐之后,孤亲自领兵出征,再次向卫国发起了进攻。”
“可是,你还是失败了,对吗?”
其实阿落不问也知道答案,因为在梦里,不知为何,阿落似乎能够读取到商子洛的记忆片段,知道拓跋曦曾是商子洛的手下败将,只不过对于当时的商子洛而言,他的手下败将千千万,拓跋曦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没错。”拓跋曦苦笑道,“在亲眼见到商子洛之前,孤听说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言。听说他冷酷无情,嗜血成性,是个以杀人为乐的屠夫。可实际上,真正的他并非什么三头六臂,面目可憎的怪物。他身骑汗血马,手持月落剑,在千军万马之中冲杀往来,如入无人之境,那副纵情肆意,潇洒利落的模样,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神。”
阿落侧头看他:“你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
拓跋曦不由得笑了:“说来也怪,他明明是孤的杀父仇人,可是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孤心里所想的就不再是报仇雪恨,而是……孤一定要得到他。”
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拓跋曦把头转了过来,一双灼热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落,阿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看得出来,拓跋曦对商子洛的憧憬之情不假。不过这句话当中最令阿落在意的却不是这一点。
“你刚才说商子洛手持月落……就是说,月落剑其实是商子洛的佩剑??”
“正是。”拓跋曦点点头,“有人说,这月落剑是一把封印了上古邪物的妖剑,唯有能够与之相匹配的容器方能驾驭。”
“容器!?”阿落一愣,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说商子洛被月落剑附身?”
拓跋曦玩味地看向阿落:“这只是传说,也有人认为,是商子洛造的杀孽太多,催生出了凶神,附着在月落剑上。当然,还有人认为这些都是人们编造出来的无稽之谈。
', ' ')('但不管怎样,在那些畏惧子洛的人眼中,子洛与月落剑的确令人闻风丧胆。”
“可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商子洛如此强大,那为什么到最后,卫国还是被你们岷国给灭了呢?”阿落继续追问。
“时也运也,那次惨败中,孤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全身而退。但孤并不甘心,接下来的五年里,孤在各国布下了天罗地网,安插了大量的说客与暗桩,想方设法离间卫国与周边各国的关系。不久之后卫国与虞国关系迅速恶化,失去了最大的盟友,同时还与北边的魏国交恶,频频开战。而孤则趁卫国孤立无援后方空虚之际,一举发动奇袭,将卫国这块硬骨头硬生生地啃了下来。”
三年前,岷灭卫国,血洗都城宜庆,千里江山一朝沦陷,万千生灵流离失所。
对于卫国的悲剧,当初师淮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不过阿落却有着更深刻的印象。偌大的宫殿,满地的尸体,被熊熊燃烧的红莲映得血红的天空,以及城门外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这一切都曾在阿落的梦境中出现过。当时他并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如今结合拓跋曦的话来看,这不正是卫国都城沦陷时,商子洛的记忆吗?
“孤终于得到了他。”拓跋曦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时至今日孤仍无法忘记那种兴奋的感觉。那时,孤志得意满,本以为从此以后,就可以永远地将商子洛留在自己身边,然而没想到……”
说到这儿,拓跋曦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沉默良久之后,他转身走下城楼。
拓跋曦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绪,阿落能感觉得到拓跋曦对商子洛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执着,他越来越好奇这两人之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跟随在拓跋曦身后,陪着他走下晗光殿,行走在北辰宫的重楼飞阁之间。
“首先让孤没想到的是……”两人并肩走着,拓跋曦缓缓地开口道,“当孤将子洛带回北辰宫之后,奏请处死子洛的奏折如雪片般纷至沓来。朝会更是变成了大臣们群情激奋的声讨会,仿佛不杀子洛便难以平众怒。”
“这当然是情理之中。”阿落道,“毕竟商子洛对于岷国人来说有着弑君之仇,又是卫国宗亲。杀了总比留着好,否则后患无穷。”
“连你也这么觉得?”拓跋曦露出一抹苦笑,“也是,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当时大家都认为孤不可能保他。可是……他们都错了。我拓跋曦,偏就保了子洛。”
“你没有杀他?”阿落奇道。
拓跋曦摇摇头:“孤不但没有杀他,还将他保护起来,藏在幽庭之中。”
阿落眉头一皱,心想拓跋曦说的幽庭难道就是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个暗不见天日的地牢?
“保护?”阿落怀疑地抬头看了拓跋曦一眼,“我不信。”
拓跋曦玩味地注视着他:“哦?说说你的想法?”
阿落并不想说出自己梦中的内容,毕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的梦是现实,而不仅仅只是他自己的妄想。
他想了想,开口道:“很简单,换做是我,我宁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不愿被人关起来,更不要说商子洛这等人中龙凤,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种寄人篱下,卑躬屈膝的生活?还有,如果你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商子洛一直被你小心翼翼地保护在深宫之中的话,那他又是如何与师淮相识的呢?”
拓跋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这件事是孤大意了。孤以为想要加害子洛的只有宫里的那群老臣,于是放松了对外人的警惕,给了局外人可乘之机。当年,被孤带回了北辰宫的可不止子洛,还有月落剑。”
阿落心中咯噔一声,话题终于转到了自己身上来,他屏息凝神地继续听下去。
“月落剑在宜庆之战中断成了两截,作为一柄常年陪伴子洛出生入死的佩剑,月落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因此孤想方设法地想要修复月落。当时所有人都在劝孤,说月落剑的铸造工艺极其复杂,一旦断了,就再无可能复原。可孤偏不信邪,孤要让全天下最好的铸剑师,来替孤修好月落剑。”
阿落怔怔地道:“难道说……师淮是为了修复月落剑……”
“你明白孤的感受吗?”拓跋曦眼眸中燃烧着黑暗的火焰,“孤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举动却是彻彻底底的引狼入室。若不是师淮,子洛就不会背叛孤,更不会离开孤的身边!”
阿落被拓跋曦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一时间四肢僵硬,竟是动弹不得。
“荒谬!”就在这时,一句怒喝像是咒语一般解开了阿落的束缚。阿落循声望去,只见师淮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背后。
“师淮!?你怎么在这儿!?”阿落大吃一惊。
“喵——!”阿狸从师淮肩上跳下,一边对阿落不停叫唤,一边冲着拓跋曦龇牙咧嘴。
看来师淮之所以能来到这里,阿狸也贡献了一份功劳。
阿落刚要过去,就被拓跋曦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答应过孤,只要我告诉你真相,你就跟孤走,难道你要反悔吗
', ' ')('!?”拓跋曦怒目而视地盯着阿落,声色俱厉地道。
“他说的根本就不是真相!”师淮沉声道,“他将月落据为己有,将子洛软禁于幽庭,还美其名曰保护,简直是厚颜无耻!”
“住口!”拓跋曦话音刚落,一排排弓箭手从屋檐上探出头来,齐刷刷地举起弓箭对准了师淮,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三人包围。
“你早就在这里埋下了伏兵,想要杀我们??”阿落脸色逐渐铁青。
“不,孤的目标从来不是你。”拓跋曦眯起双眼,“只有师淮一个。”
说罢,拓跋曦手一挥,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雨点一般朝着师淮疾驰而来。师淮一手怀抱着阿狸,一手紧握裂渊,奋起挥舞,凌厉的剑锋带起一股浑厚的气流,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墙,将自己与阿狸保护在其中。
拓跋曦冷哼一声:“你尽管抵抗,孤倒要看看,就凭你一人之力,能扛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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