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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分隔两地。
一头扑打着雨伞下无处藏身的脆弱幼兽,一头在华丽宴会外成了无所谓的点缀。
雨夜凌晨。
城际公交切换轨道,自动驾驶平缓又冰冷。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一串湿漉漉的痕迹,窗外灯火阑珊,车窗里的侧脸线条柔和,除了眼眶泛红外,僵硬如同没有生气的木偶人。
在一场大雨里失了灵魂的生锈木偶。
先行撤退的怯懦木偶。
*
八点生日宴会开场,宋霁在七点一刻收到了邀请函。
作为生日宴的主角,被他人主办邀请,仓促得像恶作剧。
不过那些贪婪固执的老头可不会跟他开玩笑。
藏着獠牙的怪物,对着猎物,自然只会精心准备好陷阱。
宴会开场,倾情表演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以及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一声开始后,穿梭在人群中,挂上笑,喝杯酒,用利益交换利益,整个宴会就是奢侈的马戏场。
每个人都用心投入,企图竞夺表演之后的薄酬。
宴会尾声被人为地故意拉长。
一切都在宋霁意料之中,却有什么被遗忘的脱离了他的掌控。
“宋总,对不起。来迟了,先喝一杯。”
男人一身白色西装,款款走到宋霁面前,倾身送上一支香槟玫瑰,细长眼尾上翘得漂亮,一颗眼下痣盛着笑意。
“刚刚听说宋总生日,仓促赶来,准备不周,海涵。”
宋霁垂眼看着那双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还未开口,身旁的老狐狸就忍不住漏了马脚。
“毓庭你能来就好啊,我们小霁才来南区,还需要你多多关照啊。”说得是情深义重,“你俩年轻人好好聊聊,我们老人家就不掺和了啊。”
“宋总,去那边坐坐呗,关照关照?”那双眼睛惯会做戏,也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戏,脸皮上的笑倒是真切。
“邵总也不必这么生分。”宋霁面上的笑敛了敛,看上去有些冷漠。
想的,说的,做的,总是有遗漏,一句话天差地别,一不留神,就掉入另一个陷阱。
*
窗外雷声隐隐,神经也隐隐作痛,冷热交替在骨髓和肌理中。
“你以为呢?不是你这张脸,你现在能留在我身边?”
……
“还想要什么?钱不够?想要车?房?”
……
“你最好好好护着你这张脸,特别是这双眼睛。”
……
“你得庆幸你这双眼睛是原装的,我不会要别人改装的玩意儿,知道吗?”
……
“我养宠物一样养你,你也要乖。要有自知之明,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对吧?”
……
季兰藏躲在洗手间里不停呕吐,没有吃什么东西的胃里空空荡荡,胃酸灼伤了食道,却止不住不断往外划过脸颊的泪和呕吐的动作。
他抬眼盯着镜子里那张脸,指甲扣住鬓角皮肤,用力得像是要把皮肤撕裂。
丑陋的,是丑陋的。
十二点后的灰姑娘发现她其实从来没有拥有过南瓜车,她比巫婆更丑陋,她无法面对自己的丑陋,胆小如鼠的人只配呆在黑暗里。
高傲的王子从来不会爱上灰姑娘,他们从来不相配。
瘫倒在小床上的人逐渐蜷缩成一团,困在反反复复的梦境里醒不过来。
联邦的四季并没有那么分明,季兰藏醒来后,却敏锐地察觉了,这个漫长的夏季,已经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或许在他尚未察觉的更早时间就结束了。
空气里的水汽再也无法打湿指尖,顽强的蝉鸣被埋在土里,烟火和晚风消失在了黎河边。
季兰藏也开始下意识地避免使用通讯器,用手指紧紧握住画笔来压住不安和空虚。
第一片秋叶落在楼下的时候,季兰藏终于开始学着成长,虽然少了些养分,但已经被揠苗助长着往陌生的地方靠近了一厘米。
失去计时器的时间过得很缓慢。
起床,睡觉,买菜,做饭,吃饭,睡觉……存续够力量后,半夜又拿起画笔。
熟悉得像是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
恢复了海洋一样的含蓄,平静得令人着迷。
*
由于季兰藏个人通讯器一直联系不上,在季兰藏缺席课程的第三天,学校辗转联系上了刚从实验室休假的江程柏。
秉着要对自己塞进去的人负责的想法,江程柏休了一个小长假,顺便去看季兰藏。
天空还是较为浅淡的蓝色,一小截月亮挂在角落,街角巷落被路灯廉价的暖黄色包裹,和谐而温馨。
江程柏一眼就看见了路灯下的季兰藏。
脚边搁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想也不用想,里面一定放着很多零食。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微微抬起头,在喝汽水,下颌和脖颈连成一串优美的干净曲线。
', ' ')('喝完后认真地盖上盖子,然后弯腰把瓶子放进去,提起袋子,打算往里走。
“季兰藏。”江程柏出声喊住他,往那边走去。
季兰藏总是在一些时候显露出不合年龄的天真。就像这时候,他先是呆愣了一秒,转头看见江程柏之后才有些慌张地把袋子往身后藏,尽管单薄的身影根本遮不住那个硕大的袋子。
江程柏心里轻声地笑,面上表情和说出口的话一样不太柔和。
本来眼白偏多,嘴唇又薄,若不是五官长得端正,面相看上去就有些刻薄。可他本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人,眼睛看上去总是带着些不屑,相处久了或许才能感受到一丁半点的放软。
也仅仅是一丁点儿。
江程柏瞧了一眼季兰藏还藏着血丝的眼睛,从袋子里抽出来一瓶汽水,然后走在了季兰藏的前面,开了口,“偶尔喝一次,今天就不买蛋糕了。”
丝毫未提学校联系他的事。
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季兰藏属于勉强能做,江程柏属于完全不能做,最后决定由季兰藏来做两碗面。
厨房的水声淅沥沥地传出来。
江程柏瘫在沙发上,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些囤在角落箱子里的汽水瓶子和,桌上覆着的一层薄灰,完好无缺地展示着主人确实很久没有打扫的迹象。
亦或是,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住在这里。
尽管江程柏来的次数不算多,但也很规律,没有哪一次桌面会这么脏,除了上一次。从上次到现在,季兰藏大概都没有打扫这里,根本没有想起,或者是认为没有必要打扫这里。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习惯。
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无处可去的时候,你不可能只是躲在梦里,需要有自己的落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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