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这一点清醒。
倘若是爱慕他的女子,必定会因为他的一丝皱眉不敢再提,只为维护一个贤妻的情分。
裴迎却不怕有损他的心情,事情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只要能谋求得一点利益,她可以豁出脸面。
不喜欢这个人是她的利器。
裴迎怯生生地提醒他:“殿下,您答应过我的。”
她看起来娇气,实则绵里藏针地戳着他,好似在提醒他,她这几日的乖巧顺从,都是为了今日提起这次寿辰。
她这几日的笑容与百般迁就,都是图谋已久。
她对他什么都不恼,跟在他身边,不就为这一点虚荣吗?
陈敏终扔了拭完嘴角的帕子,开口:“明日再说。”
他起身离开,裴迎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人应该是生气了。
她冷哼了一声,正因为不喜欢,她才能毫无芥蒂地去待他好。
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昂贵的摆设,若不能好好炫耀一番,关起门来实在亏得慌。
“后日,我非得缠着殿下,给他拉出去溜溜。”她脸庞上绽出一笑。
两日里,婢女们已经将回家的行李收拾齐了,正一件件地往马车上搬。
裴迎先回去,她上了马车,掀开帘子,望了陈敏终一眼。
“晚上爹爹寿辰,殿下会来吧。”
他依旧只字未回,一脸漠然,裴迎放下了帘子前冲他笑了笑。
裴迎回家后,陈敏终先是去京卫三营的演武场巡视一圈,他与兵官较量了一番,一身汗水将内领打湿透了。
备水沐浴后,他换了一身暗红宽袍常服,两肩绣了日月,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沉香珠,一抬头,瞧见天色将暗。
“这才没一会儿,殿下可是想太子妃了。”方才被打服了的兵官笑道。
陈敏终神色如常,他才不想她,不过是为了践行自己的承诺。
他是男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半晌,陈敏终将沉香珠收起,垂下眼帘道:“备车,去裴府。”
没一会儿,车歇在了府外,一溜儿白墙乌瓦,绿柳垂周,院落里张灯结彩,富丽堂皇,大门上一副丹漆兽首衔环,两只眼圆睁,愕然打量着来人。
裴迎是裴老爷老年得女,在她上头还有个哥哥,小姑娘是被娇养长大的。
陈敏终望着这道门,眼前仿佛能看到她儿时的场景,
她一定生得虎头虎脑,玉雪可爱。
硕大珍珠镶嵌的瓜皮小帽,围了一圈貂毛,白狐狸毛领的袄子,掺杂金丝,绣满了太平有象的纹样。
妞妞小手持着一串冰晶糖葫芦,被人抱在身上,无论谁来了,都是脸颊红红地一笑。
吉祥又喜庆。
陈敏终回过神,管事知道太子来了,满眼惶恐,忙不迭地迎了进去。
裴家将府邸修葺得气派雄伟,一进园林,白石为栏,泉池环绕,数十米的大假山拔地而起,过了抄手游廊,外院容纳了一百多桌,隔一道影壁又坐了一百多桌。
陈敏终站定,扫视一圈,都是平日的熟脸,盛京的世家勋贵肯来赴宴,不是给裴老爷面子,而是给太子面子。
只是众人都未曾料到太子会来。
他们诧异了半晌,蓦然间一人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行礼,接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也俯落下去,恭敬劲儿、寒暄声、请礼问安一齐热烘烘地涌上来。
裴老爷高兴坏了,连声道:“微臣见过太子。”
他一把老骨头伏跪在地上许久,陈敏终也没有唤他起来的意思。
凉风习习,宾客停了酒盏,不由得将目光放在这里,裴老爷弓着的脊背已渗出冷汗,胡子颤抖,他无法揣测天威。
太子亲临府邸,料想不该是来问罪的。
陈敏终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恢复如常,他淡淡道。
“起来吧。”
裴老爷如释重负,被人搀扶起来后,欲请太子入席,却被他抬手不动声色地止住了。
他本就不愿与裴家的人打交道。
今日若不是因为那个傻妞强求,他必定不会踏进裴府。
不管他心底如何看待裴家,既然是裴老爷的寿辰,明面上的礼数他得做到位,不容人议论。
陈敏终微微颔首,下人领命而去,一抬又一抬檀木箱子的贺礼,流水般送进了府里。
裴老爷又是颤悠悠一伏首:“谢殿下恩典!”
宾客间眼底俱是艳羡嫉恨,在座哪个论起底蕴比裴家差?裴家祖坟冒青烟,何德何能攀上天家龙子,一跃成为大骊炙手可热的家族。
谁不知道裴老爷机关算尽,为了这桩婚事,他和昭王狼狈为奸,背后做的下作手脚可不少。
可是陈敏终一眼瞥过来,众人都默默收敛了。
他的身量继承了父亲的高大,一双凤眸蕴威,无一处线条不是干脆利落,仅仅站在园林中,压迫得人喘不过来气,天生地掌控,使人臣服,与他的暴君父亲如出一辙。
“她人呢。”陈敏终问。
管事知道他问的是谁,朝绿树掩映的一座小楼看去。
“回禀殿下,娘娘在内阁呢。”
内阁里除了几个亲近的外男,坐着的都是女眷,父亲和哥哥在外头接见贵客,裴迎便在里头同夫人们聊些家常。
陈敏终望了一眼,她还不知道自己来了,她这几日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件事,时不时便烦自己,连惹自己生气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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