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血战之后,飞离了云海城没多久,他巨大的本体便失掉了所有的神力,沉重地坠下,落入一山谷。
遮天蔽目的妖体在半空中愈缩愈小,最终变成了普通的大小,如一束流火掠过天际坠入凡尘。
黑血四溅,九凤残破的身躯轰然落地,激起一片破碎的花叶和带血的金羽四下纷飞。
谷底是一片虞美人。满山满野的虞美人,花开正盛,如火如荼铺满了山谷,随风摇曳如流敞的晚霞。
他的伤势沉重,原本五彩斑斓的羽毛已经遍布血污,神力业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所以……天道终是不可忤逆的吗。
……所幸,总是把梧桐木心抢了回来,也没有死在那群口口声声护道除魔的所谓正人君子手里罢。
他嘴角挑起一丝冰冷极尽讥讽的笑意。
入夜了。
遥远的星辰璀璨,好似万千流萤,星河如洗,绵延天阙。
夜凉如水,山谷的轮廓如巨大的兽口,垂下幽深的影娑,将山谷内的万物都吞食入腹。
夜风拂动花海沙沙作响,似是白天开得太过恣意,夜里的花香好似带了倦意,有种冷了几分温度的阑珊。
他一动不动地仰躺在花丛中,血红的眼眸望着夜空,连那些心里翻滚着那些意难平的不甘郁忿情绪最终都平静蛰伏了下来。
甚至他都感觉不到多少从身体传来的痛感。是好事情,也是坏事情,或许意味着大限即至。
这样也好,从母亲被那一群该死的族人逼迫以灵魂献祭梧桐木之后,他便只为毁掉凤族,抢回梧桐木心这一执念而活。
他漫长的生命都在挥戈伐戮,一万两千六百四十四年,一万两千六百四十四岁花开又花落,他一直都在厮杀弑伐,征战四方。
一个人。仿佛没有终点的孤独,孤寂,受伤,流血一地,然后再驻剑站起来,再厮杀。
他在滔天的尸山血海中杀进杀出,满目都是刺眼的绯红,也妖娆如眼前这一山谷绵延的虞美人花。
他突然不懂这种辛苦究竟有什么意思。他要守护,要捍卫的人,物,似乎早就都遗失在了漫漫岁月里,唯一的执念,现在也业已圆满。
所以,可以心满意足地埋骨于这万花丛中,如此的收场,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让自己这万余载血孽重重的生命,最终地在这繁花盛放的夜里落下帷幕,也能算是一种善终,没有什么不好。
就是没有酒了。
他感觉自己骨里的血液在渐渐冷却,失血过多的视野逐渐模糊,那双从来森冷冰寒的双目渐渐涣散,终是宁静地阖上,安静地等待最后黑沉隽永的安宁到来。
星辰。有一颗金色的星辰坠落,在万籁俱静的夜空中划过了一道亮丽优美的金色弧线。
手。一双温和的手轻轻地扶过他伤重的身躯,他结满黑红血痂伤痕重重的翎羽。
你是只凤凰吧?
他听见有声音在耳边这么问道,这声音很好听,如春日里鸟语花香,草长莺飞。
九对冰冷嗜血的眼眸蓦然睁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是个小姑娘。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未长成的稚气,却已经有了美人的样子。凤眸柳眉,唇若榴花,眉间一朱红的花钿,一身素白的衣裳系了根五彩的宫绦做腰带,显得体态窈窕腰身纤细,乌发以一根玉钗挽起,垂下额间几缕顽皮的发丝被夜风撩动着飘飞。
凡人的小姑娘?
她似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眼中凶狠的杀气,温暖的指尖笼罩着曼妙的纯金光弧,掠过他的身体,带起一阵似是水流而过微凉。
这是……清洁的术法?
她想干吗?
他原本的绚烂美丽的覆羽已经七零八落,破破烂烂的遍布血污,看起来实在很狼狈,和平日里高贵不可同日而语。
啊……他也从来没有过高贵的时候,因为他的兽身有九个头,所以人人都觉得他是异端,面目狰狞可憎。
所以,这个小姑娘怎么没和其他人一样见到他就尖叫,吓得跑得远远的,反倒……额,这是在,给他清洗伤口?
她手间利落的连施清洁术,清理着他残血污浊的兽身,然后在他其中一只脑袋上轻柔地抚了一把。
凤凰儿,你伤得好重哎。
等到洗尽了所有的污血,她才看清楚了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不禁惊呼出声。
有被刀剑砍出来的伤口深入白骨,有被火焰灼伤内脏泛着焦黑的痕迹,还有断裂的翼骨横在血肉间,脖颈的翎羽下卡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带阴险倒钩的骨刺,还有一支白羽箭穿过了一颗头颅的脖颈从下颚穿出,差一点点就穿太阳穴而过。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肉,看着惨不忍睹。
他只轻蔑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