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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司大少爷虽跟桥桥保证了快快地回,但也没想到清明刚过完,自己这么快就被接了回来,送去时是强押着送去,接回时也是强押着接回来。

“那些没势力没背景的愣头青作乱,你跟着掺和什么!司家祖辈扬名立万的够多了,用不着出你这么一个革命分子,白白被人拿去大作文章!”司军长气得桌角都要拍碎,唾沫星子乱飞,他一把铁打火淬的老骨头,经了多少大风浪,每每却总被这个不省心的长孙闹得头疼。

他直直指住跪着还昂头死犟的司韶楼:“你四叔他们这次去谈,且不知道形势又要如何变化,姓了司——举足都要有轻重,你倒好!生怕别人打不着你这只出头鸟!”司军长越说越气,“真是平日里一家老小把你惯得脑子都糊涂了!净干些让家里给你擦屁股的蠢事!”

司韶楼起先只是不作声听训,司军长所说“让家里给擦屁股”,他实在不服气,冒出一句:“爷爷你把我放回去,让四叔他们回来,我也并不是没本事收场。”

司军长老当益壮,行动还是兵的行动,势如扩弩,节如发机,人从太师椅上跳起,一记窝心脚直直地就过去了,他真是恨铁不成钢——原以为戒了大烟已是有所长进,万万没想到这个蛮种不知死活地卷进了游行运动里去!

司韶楼忍着内里的痛,一声也不吭,这次的事他自觉是一件义气之事。从前他也很喜欢一些外国玩意,也跟着三叔见过一些洋人,不论西洋的东洋的,酒场舞会上皆是衣冠楚楚,形色端庄。可穿着军制服的外国兵打瘦小车夫时,手一点也不软,畏事的女人踉跄去抱不知世事还在看热闹的小孩,也被那些撸起袖子露出长汗毛的手拦住。除了他们一帮出来溜号的军校学生能上去挥拳头,难道还指望那些卖菜卖包子的管?

司韶楼跟着出手倒谈不上是因为嫉恶如仇,他以前也没少欺负人,只是他的同学们多是平民家庭养出来的,见到平头百姓的妻女受欺辱,犹如看到自己的母亲与妹妹受欺辱,都冲过去拳拳到肉,他为了兄弟义气也是要上去出出力的。

但路见不平之后的事情就完全失控了,他不知道当地人与外国驻军的矛盾已经激烈到一点即燃,就差这么一个爆发点,于情于理的出手相助变成了政治导火索。事发下午当地几所学校的学生就组织了游行示威,外国驻军无理却倨傲,当地军警势弱,群英激愤,学生游行逐渐发展到罢课,各界势力参与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军校里有与社团组织以及新闻界人士暗里联系的,司韶楼他们十几个当天涉事人员被大肆报道,他这个出生军阀家庭的大少爷天天登头条,虽说湘鄂两股军阀势力长久以来是相安无事甚至有过合纵连横,但司韶楼的身份在这件事里实在敏感,容易被有心人架柴拨火。司家火速派人押了他回来,四老爷和司浣山去当地处理新闻舆论及后续,至今还没回来。

司韶楼自认这次不是惹事,所以也并不怕事,形势是复杂,但乱局里才能以正合以奇胜,司大少爷学了几天兵法战术,倒把胆子越学越大。他不觉得自己回去收场是说大话,洋人也是肉身,也不是打不倒的。大不了动刀动枪,再不济就是暗杀,一颗手雷一颗子弹的事,他的狙是全军校最准的一个,他只恨派不上用场。

他的同学们已有谋划起义的了,原本他还是报纸上最叫卖叫好的正面形象,而现在却这么灰溜溜的回了家,不知就里的人恐怕早就将他看扁了。司韶楼心里只有不甘,他是想回来见桥桥娶桥桥,但想象中的自己就算不是功勋加身,至少也要干成点大事风风光光地回来,现下他在桥桥面前都抬不起头,丢人现眼!而司军长连在桥桥面前丢人现眼的机会也不再给他,直接捆了拉去关禁闭,谁也不准见他,三餐有兵给他送,不吃就强灌,保证他饿不死就行了。

司韶楼在小黑屋里发疯乱叫不见天日的时候,司浣山给司军长带回了最新的消息——报纸上之后是不会再有司韶楼的名字了,但这已是人人宣之于口的事实,现下只有冷处理;至于游行与起义,已不止于只是学生运动,其中有当地党派与军政势力的暗中推手,为的就是要将外国驻军强摁头,之后的仗是势在必行,且这仗恐怕范围会持续扩大,目前已有其他省爆发了同样的反外国驻军起义,只是司家的地界上长久都是宗族势力把守,军火与财政力量充沛,外国势力难以渗透,所以燎原之火尚且还没烧到这里来;当地舆论将司韶楼的司家招牌打出去也的确是别有用心,司家如果真愿意插手,当地军政倒是求之不得,能借司家的兵打这一仗是给他们极大的加持,但这场仗要打多久、战后势力是分是合,全国局面又如何发展,现下皆是未知数。

司军长沉思良久,问司浣山:“你跑了这一趟,情况了解的比我全面,你怎么想?”

形势里有明有暗,看得到与看不到的像妇人勾花缝纫的技法,叫人拿不准哪些是利,哪些是弊。

“这趟浑水迟早得趟,但倒不一定弊大于利,老话都已说了,浑水可摸鱼”,来前司浣山已与他父亲聊过,意见相似。

大面上各地军政与外国驻军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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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已经是不可调和,前年开始新党派在全国势力发展就不断加快,所以这次发动学生与工农界势力才如此之迅速;鄂区军政这次虽是迫于党派鼓动下的民意才着手发动战争,但本就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原来的当地兵力虽然难以与驻军抗衡,军校爆发起义之后,新党派在当地即时开始征兵,自愿参战的青年诸多,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一仗在士气上,当地人就已占了四分赢面。

“所以对方也还是占了六分,”话是这么说,司军长脸色倒比一开始缓和很多。

司浣山站在红木桌前,他们祖孙俩是最常聊战事的,他虽有城府,在这些事上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兵理懂得透彻,见解也深远,比他父亲更能给司军长当参谋。

“如果再算上我们的话,双方赢面就得反过来了。”

“等火烧过来再打,是在自己地盘上打,损人毁物破城,到时的战势如何又难以预料,且若是火烧过来,必定说明我们已处劣势;那倒不如在上风时,主动去别人的地盘上打,兵不一定要出多少,只先去火里摸清形势,当地多的是能上战场送死的人,我们去主要是壮壮士气,提供作战经验,这样一来事半功倍;等这里耗到全国战事全局铺开,主战场也不一定就是湘鄂了,我们先占个大义之名,虚晃一枪,有利就图,见好就撤。”

司军长不作评论,只点点头,拍拍司浣山的肩:“你大哥要有你一半,也不至于此。”

司浣山在长幼这上面从来是谨言慎行的,他将头垂下去,面目并无被褒奖的得意,声音听着是自谦的:“不过是所长不同,大哥重情义得人心,我只懂谋略能达目的罢了。”

司韶楼关了一周有余,他经由下人的嘴将前后缘由传到桥桥耳朵里,原是要以强出头的有勇无谋剥尽他大哥的颜面,桥桥却不说什么,只是坐立难安,想问他什么又察言观色着,他只当看不见。

四月将尽时,司浣山与父亲带兵开拔去鄂区,走前给桥桥留了一夜春梦与一句话——已在爷爷那里替大哥求过情了,过两日你应该就能见着他,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还有一声温柔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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