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有什么事啊,”奶奶笑着说,“只不过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所以才迟迟没有醒来。”
白林和白穷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梦啊?”
说完,两人对视,丢进了对方一个嫌弃的眼神。
“我梦见老头子了,”奶奶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光,“他让我跟着他一起走,他说下辈子,他还要跟我在一起。”
这下白林和白穷不说话了。
这显然不是个好梦。
“可我不想跟他一起走,下辈子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有些东西我还在耿耿于怀。他好像也明白我的心思,一直在跟我说对不起,他说下辈子,绝不会做一丁点对不起我的事。可我还是没跟他走,我告诉他,我最近都没见过白林,那是我们的孙,你让我回去再见见他吧。”
白林鼻子一酸,哽咽道,“奶奶,我以为……”
“我知道,你觉得我偏心,”奶奶望向白林,拉过他的手,轻拍了一下,“可是小林啊,奶奶扪心自问,对你和琼琼,我是一视同仁的。”
她又道,“你和琼琼一样,打小就顽皮。还记得你小学的时候跟同学打架,老师让请家长,你不敢告诉你爸妈,就让我去。你们老师脾气可真不好,指着奶奶的鼻子就骂。可当我带着你回去,你可怜巴巴跟我说对不起,以后你不会再做这种的时候,我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听奶奶说起白林小时候的事情,白穷心里没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那些事情他已经忘干净了。漫漫人生路,一晃几十年,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不过他想,如果是他在学校里打架斗殴,老师让请家长,他绝对会请他爸去。因为他爸脾气好,最多也就是说他两句。可白林的爸爸,也就是他的大伯,是不会那么罢休的。依着大伯严谨古板的性格,那非得打一顿才肯罢休。
白林哽咽道,“我还记得。”
“那时候你跟我的亲近程度,不亚于我跟琼琼,而你们两个的孩子也特别要好。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开始觉得我偏心,开始跟琼琼闹矛盾,开始越看这个家越不顺眼。你总是觉得我偏心,你总是觉得所有人都对琼琼好,但是你忽略了别人对你的好,”说着说着,奶奶突然开始咳了起来。
白林脸上满是泪痕,“奶奶你不要说了我都懂,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再说了。”
“小林,小白已经懂事了,你也要学会懂事……”说还没说完,奶奶就倒了下去。
白林、白穷:“奶奶!”
医院。
狭长的走廊,白穷靠在栏杆上,眺望大堂。咨询处、挂号处、收费处都挤满了人。这是白穷再熟悉不过的一幕。
他是个医生,理当明白人终有生老病死。
很久以后,当白穷才回过神来,冰凉的栏杆都被他捂热了。
白穷说:“奶奶她……”
“她不会有事的。”
白穷笑着毁了挥手,“我知道她的情况,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件事真要发生了,我还是感觉很害怕。”
元柏抓住了他的手,“别怕。”
“我竟然要再次感受失去她的滋味,这对于我来说太残酷了。”
“你将再次失去,可你也弥补了曾经的遗憾。有失有得,难道不好吗?”
“好啊。”白穷想,他大概是想通了吧。
奶奶的情况很不好,躺在病床上,偶尔睁眼不过片刻,又合上了。
往日里老成持重的大伯走进病房,也掉泪了。
医生说,奶奶可能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谁都想陪着奶奶走这最后一程,谁都不肯走。
大伯好说歹说,才将白爸白妈说服回去了,留他和婶婶来守夜。
当然两个小的就比较执拗了,谁劝都不听。
等到了晚上,医院安静得过分,偶尔响起的脚步声也被隔绝在门外。
大伯到吸烟区去了,元柏在走廊里踱步,婶婶躺在隔壁床睡着了。
白林和白穷守在病床旁,也有些犯困。
夜半,奶奶突然睁眼,唤了声:“琼琼。”
白穷瞬间清醒了过来,抓着奶奶的手说:“奶奶。”
奶奶眼角滑下一丝泪痕,“琼琼,他又来找我了。”
白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奶奶口中的“他”是爷爷。
白林也醒了过来,抓着床单憋住眼泪,哑着嗓子问,“您要跟他走了嘛,您不是说你不想跟他走嘛?”
“他在那边孤孤单单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我,”奶奶说,“这一次,我想跟他走了。”
白穷:“奶奶,我不舍得您。”
白林:“我也不舍得!”
奶奶努力挺起虚弱的身子,被子从她身上滑落。
白穷见状连忙扶了她一把。
奶奶抓住白穷和白林的手,眼睛瞪得比平时还要大,平时还要亮。
最后撒手人寰之际,奶奶,“把我和他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