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乐的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颤抖得太厉害无法翻过这一页,索性把本子往地上一扔。是的,也许他天生是一块做父亲的料,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做一个父亲,他的宏图大志仅仅是可以和女人们大谈诗歌和爱情,而不是把孩子挂在接胸口去超市选奶粉。对他来说,钱都是无关紧要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一沓印了花样的纸,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所以,他曾经试图用钱来换自由,倾家荡产在所不惜。但苏九久不吃这一套,挺着肚子跑到单位领导那里告了他一状,他正在提干,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领导背过脸来劝他,娶了她算了,反正总得娶一个女人,早娶早了。颜子乐一咬牙一跺脚,硬是把她娶了回来。他从小就被他的父亲灌输了这样一个观念,那便是,和你走到最后的女人,往往都不是你最爱的女人。他用这套理论来宽慰自己,不一会儿就想通了,男人要是太死脑筋,注定成不了大事,他可是要做大事的人,他胸中隐隐有种英雄情怀,乱世出英雄,越乱的男女关系,他才越能够脱颖而出。
“婚后,你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我,我理亏,本在你面前就抬不起头来,更不敢因为你的漠视就找你麻烦。找你麻烦,其实就是在找我自己难堪。我只是装作一无所知,面对你大段大段消失的日子若无其事。我从来都不想知道你消失的时候去了哪里,去哪里还不都一样,一样在我的心里。”颜子乐点燃一根烟,坐在卧室的窗台上,把烟灰弹到窗外,天已有些黑,他把本子往后翻,借着微弱的天光接着看。
“说实话,我很同情你,越是爱你,越是同情你。你食欲不振,坐立不安,目光困顿,听见孩子的哭声会手足无措,睡在床上总是靠械,刮胡了刮破脸,开始抽烟,你日复一日地消磨你的志气,蹲在厕所里和同事互发黄色短信,你已变得不再是你,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你,这个你是我一手塑造出来的,我决定把他完全摧毁,把从前的你送回你的身体里。我必须这么做,我的良心才会得到安宁。”
颜子乐把本子给许子夏看,许子夏看完,说:“这么说,她是想还你自由啰。”颜子乐把脸埋在手心里,说:“她总是自作聪明。无论什么时候。”许子夏说:“你还是挺爱她的,你自己不知道。”颜子乐抬起脸来,说:“怎么可能?我恨她还来不及。”许子夏说:“无论怎么样,别辜负了她的好意,趁她消失了,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吧。”颜子乐拿回许子夏手中的本子,说:“不需要你的提醒,我会找到她的,她得把孩子还给我。”许子夏说:“别再去打扰她。”颜子乐说:“问题是,她已经打扰到了我。就算要离婚,也签了字再走啊,拖着我什么意思?”
颜子乐根本找不到苏九久,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包括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一点也不着急,说:“别担心,她从小就爱玩消失,不一会儿,她就会回来的。”颜子乐不相信她会回来,想登寻人启事,又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前她嫁给他,就是一个笑话,现在她再离家出走,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不想人人都来看他的好戏。于是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只在路上寻找她的踪迹。他总觉得她就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定他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看见她。所以,他走着走着,总是回头去,后来,久而久之成了他习惯性的动作,他的同事都说他有强迫症,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惹得他大发雷霆。后来一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她半点的消息,她的父母这才找上门来,说他杀了他们的女儿,他百口莫辩,任凭他们打骂。就在那个时候,邮递员送来一张明信片,上面是未宛的一张笑脸,后面写着:我们的孩子会叫爸爸了。颜子乐看了,差点发疯,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突然爆发,打碎了家里所有可以打碎的东西,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用袖口抹眼泪。
许子夏辞去手上的工作,去了一个小镇当小学老师。他偶尔会跟家人通一通电话,问颜子乐的近况。每次都是不好的消息,颜子乐已经开始去看心理医生,花了不少的钱,吃了不少的“百忧解”,还是睡不着,而且会莫名其妙地砸手中的东西。他有好几次想去找小薇,如当年他俩一同在英国留学时一般,打打闹闹,骂骂咧咧,一些烦心事也就过去了。但又不想再重蹈覆辙,总是这样,不见她,想她,见她,倦她,一次一次循环往复,愈加疲惫。更何况,女人是拖累不起的,他已拖累了苏九久,不能再拖累小薇,这点良心他还是有的,在他真正爱上什么人以后,就会有良心发现那么一瞬间。但他很少把爱人与良心发现联系在一起,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既爱苏九久,又爱小薇。现在,颜子乐一个人,失魂落魄,明明有家,却感觉流离失所。许子夏有些心疼他,有一天,他在电话里告诉他说:“苏九久和孩子很好,你不要这样担心。”颜子乐说:“你怎么知道?”许子夏不说话,颜子乐一再逼问,许子夏才说:“她给我寄过一张明信片,说她过得很好。”颜子乐强烈要求看那张明信片,许子夏却说他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了,顔子乐半信半疑,挂上电话,决定去找许子夏,去那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镇上。
第13章
小镇很小,就在离成都不远的地方。颜子乐的到来让许子夏措手不及,他正在洗手台边洗他的饭盒,顔子乐说:“是爸妈让我来看看你,看看你为什么非要辞去那么好的工作到这里来吃苦。”许子夏说:“我习惯了吃苦,太好的生活让我没有安全感。”颜子乐一向觉得许子夏太理想主义,说:“不知该说你什么好。”许子夏说:“就说我命贱吧。”顔子乐走过去搂住许子夏的肩,说:“走,带我到你的新家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