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下班时张哲成邀她一同走,曲着手指敲敲她的桌子,好像已与她形成默契,不等他开口,她就得跟他走。她有些心虚地说:“我今天约了宋熙正一起走。”宋熙正从隔挡下面探出头来,指指出口处。张哲成稍有片刻的沉默,回过头看宋熙正,是时间延长的慢镜头,如一朵徐徐开放的花,那过程是一帧一帧的定格,不然不足以表现那满目的肃杀之气。
周围的同事都停住手中的动作,小心地看向他们,好像他们此刻都站在漫天硝烟的战场上,身披黄金销甲,手持利剑,将为一个女人而战。张哲成握着剑柄,拔出一点,露出一抹刺眼的青光,又收回到剑鞘里,似乎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侧过脸,对束河说:“你刚来,最好不要和男同事走得太近,会惹来闲话。”她在心里大叫冤枉,难道跟他就不会惹来闲话?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郁郁寡欢地离幵,那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许的怅然,她吃惊地想,他在吃醋!这想法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他们才相处不过两天,话都没说过几句。
也许喜欢人就是,瞬间的事情。抑或他就是一颗多情的情种,只要随手往土里一栽,便可生根发芽,结出红彤彤的果实来。却也是有些滥情的表现。她问宋熙正:“张哲成有女朋友么?”宋熙正挑挑眉毛,打燃车子,说:“你看上他了?”束河摇摇头,说:“我有心上人的。”“至少你没男朋友,只有心上人,看来我还有机会,是不是?”
她吓了一跳,好像座椅上有火在烧,简直让人坐不住。她说,“别那么认真,不然我会以为你不是在开玩笑。”说得太好了,她感觉她经历过了颜子乐,她的情商也陡然变髙了许多,一般人已经不再是她的对手。
他只是笑,不再讲话,时不时偏过一些脸,她以为他是在注意她,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在注意她这边的倒视镜。兴许也顺带着瞥了她几眼。反正她是把自己绷得紧紧的,举手投足都风情万种的,出不了什么差池。
是世界杯救了束河。不然她还思念的长河里游泳,游啊游的,游不到头,体力早已透支完,挣扎着往下沉,脚上就像是绑了块石头,是死神在把地往下拉。溺亡前她仿佛看见颜子乐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纯棉衬衫,一下一下抛起那个圆团团的婴孩,露出一口健康饱满的白牙,“哦,飞起来啰。”苏九久在旁边笑,头发梳得溜光,浅紫色v领针织衫,腰上有一圈鼓起的赘肉。一幅标准的家庭主妇的画像,半透明的指尖有淡淡的肥皂水的气味。苏九久向颜子乐叮嘱道:“小心点呀,小心点。”——好像是在束河精彩人生中插播的一则奶粉广告。
只有她是那广告外的人,是一张欠曝的黑白照片,看不清那表情是哭还是笑。
没有她的份,她总在幸福之外。
幸好世界杯来了。带着那么多支庞大的队伍,那么多个精悍的男人,雄赳赳,气昂昂,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呼儿嘿哟”,历时三十日,从死神的手里奋力救回了她。她像是一只被钓起来的美人鱼,湿滴滴的长发贴在胸部的曲线上往下走,又是羞又是喜又是怕。
是重活了一次啊!
在那之前,她对世界杯一点兴趣也没有,一群人围着一只球跑,还有点正经的事儿没有了。宋熙正对她说:“你看看,很精彩。”听他说的倒是比看的更精彩。她就偏不看,只听他说,他也很愿意讲,嫌是他的快乐已经兜不住,非得叫她一起来分享。偏偏就叫的是她,公司里那么多的人,就她与他谈得来。
她倒是从来没见他同其他女同事讲过话,禁不住叫她多想。
他说:“你把我当成你的专职解说员了呀。”她不语,心里却像糖罐子打翻了,被浇上浓稠的黏黏的蜜。他说:“你平时再不看,今晚你也一定要看。西班牙对德国,我最喜欢西班牙。”
“可是我不懂球,真的,规则那些我都不懂。”她抱歉地看着他。“我们一起看好不好?找个酒吧,酒吧里看球最有气氛了。”他微蹙着眉,很怕她不去的样子。她温柔地一笑,那笑像水从脸上荡漾开去,犹如春风化细雨的缠绵悱恻,“嗯,”她说,“我去。”是给他机会,也是给自己。
第19章
她从没想到,她还会同颜子乐之外的男人约会。她一度以为,她生是颜子乐的人,死是颜子乐的鬼,一生只会爱这么一回。连她的朋友们都替她感到可愤,恨她爱得太少,爱是这样好的东西,一回哪里够?十回一百回都不够。她对颜子乐的爱她们其至都瞧不起,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在无病呻吟,是廉价的低碳的寒碜的单方面的苦情戏。她听了不服,嘟着嘴问:“那什么是爱?”
“金厲质感的,光滑表面。”
“旁边还带着一圈钻。”
“数字抬头。”
没一个说中她心中爱的样子。爱是大爱,是几十回洋洋洒洒的煽情文字,从第一回到最后一回满满都是在讲一个男人如何疯狂地爱着一个女人,霸道地想要占领她的全部,心同身体,一丁点也不给她自己剩下。要是她稍微有那么一点不想给他,他就会愤怒地把她撕碎,连同她的衣服。是一只有着英俊面孔的野兽,那气质诡异且妖冶得要迷乱众生。是偶像剧里的男一号,呼吸都带着酒心巧克力的气味,甜丝丝的会醉人。朋友们听了她的话都是一脸的嗤笑,东张西望,又讲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