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发现张哲成也在,就坐在她的斜对面。她言笑晏晏地同他打招呼,说:“你也来啦。”张哲成回应她一个笑,目光扫过她右手边的宋熙正,略带残忍的眼神,是一把上了膛的枪,“突突突”要把他射死。宋熙正假装没看见,起开一啤酒,小声问束河:“喝得酒么?”束河大拇指压在小拇指上,说:“一点点就好。”一位同事提议:“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大家立即否决掉,说:“太老套了,想个新鲜的。”他又说:“那玩骰子,谁摇到‘九’谁喝酒。”大家立即就同意了。她想,这不更老套?她后来才想明白,他们是真不想知道别人的真心话,更别提大冒险了,谁都想离人三分近七分远,是办公室里的“同床异梦”。
她总是摇到“九”,两杯下去人就有点晕,上下眼皮打架,只怕撑不到十二点就得睡着。宋熙正在桌底下握握她的手,很贴心的小动作,温柔地低语道:“下—杯我帮你喝。”她眼神迷离地望向他,他的脸被桌上的烛光熏染成黄黄的蜡纸,可以透出背后幽深的影子来,是曲终人散后凑怆的影子,困在对良人的思念里千年万年长。她轻轻地道:“不用。”又到她喝时,他拿过她手中的杯子,说:“我帮她喝。”她以为大家要起哄,结果他们只是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喝完,唯有张哲成不满,说:“你懂不懂游戏规则?”宋熙正说:“规矩是人定的。”张哲成不语,眼底猝然烧起一把火,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迅速地蹿到她身上来,不过到她这儿,就有点色情的意味了。有人解围道:“喝不动了喝不动了,不玩了不玩了。”束河如释重负,磕磕碰碰地站起来,说:“我去下卫生间。”宋熙正也站起来,扶着她的胳膊,说:“我陪你去。”她回过头看他,带着仰视的卑微姿态,难以言喻的情感油然而生,借着酒劲,细细地要把他看个分明,竟有些醉生梦死之感。她问:“你对谁都这么好么?”明知他不是。他说:“要分人的。”她没往下问,他已经说得再淸楚不过。
卫生间人多,在排队,宋熙正陪她到门口等。她说:“要不你先过去?”
“不用,我等你。”他的脸色柔柔的,是一池温和的水,手伸进去,有鱼儿会游过来啄手心,身体痒酥酥的,心是软绵绵的。她问:“你有女朋友没?”他摇摇头,嘴角一笑。她说:“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一个?”女人惯用的小把戏,“介绍法”,就是要逼对方说:“把你介绍给我就好。”
“我喜欢的类型不好找。”
“哪种类型?”也是女人惯用的小把戏,“类型法”,就是要逼对方说:“我喜欢你这种类型。”
“会脸红的。”
“只要会脸红?”
“嗯。”
她突然忆起第一次见他,她的脸不就是红扑扑的,是熟透了的富士苹果,带着迢迢路上颠簸出的伤。却又是歪打正着,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啊。”她话里藏话,以突显她的可贵性。
两人不再言语,都盯着自己的脚看,张哲成从他们中间大喇喇地穿过去,完全对他们熟视无睹,—只手插在裤包里,一只手推开男厕的门侧身而入。宋熙正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然后对束河说:“我也去上个厕所。”束河点点头,有些无能为力地看着他走。好像他走了再也回不来。是有点担心,真怕他们会打起来,不过她还没有美到可以让男人为她发起一场战争的地步,她既不是电影《赤壁》里的小乔也不是希腊神话里最漂亮的女人海伦——她不过是一首传遍大江南北脍炙人口的歌,朗朗上口的唱词构成了她这样一个平常的人,“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薇。她有双温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但她迄今为止并未偷走过任何人的心,她自我安慰道她这是行得端,做得正。
她一直在卫生间门口等宋熙正,进去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
有人拉门而出,她忽然瞥见宋熙正与张哲成面对面站着,谈判,她断不敢去想是为了她,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见那阵势说不定皁已积怨,她只不过是一根导火线。但她又恨不得全是因为她,暴风骤雨来得越猛烈越好。
门复带上,她趴到门边,想听他们在说什么,哪怕只是提到她的名字也好。一女子从女厕所里出来,竟是她的同事,好奇怪地看束河。束河“哎呀”一声,说:“原来这边是女厕所呀。”说完,赶紧蹿了进去,又是踩脚,又是哑着嗓子做尖叫状,别人肯定把她当咸了女色魔,想她一世英名,竟毁于男厕!可叹、可惜、更加可恨!
她独自一人回到座位上,听人说宋熙正同张哲成已经先走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头“轰”的一声被炸开,说:“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们?”说完又觉自己失言,补充道,“比赛都还没有开始呀。”他们都耸耸肩,互相看看,说:“要走我们有什么办法。”她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是憋着好大的委屈,随时都可能大哭起来。她确实是一个动不动就会哭的人,她唯记得年幼时的事,就是母亲厉色喝斥她,她咬着筷子不停地往饭里落泪。每每回忆起来都是这一幕,这一幕定是发生过好多回。一女同事说:“你没事吧?”她说:“没事,喝得有点醉了,先走一步了。”说着就站了起来,弯腰去拿座位上的包,有人却先一步替她拿了起来,一抬眼,竟是宋熙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你不是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