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她的新娘,仿佛慢慢从湖底浮出了水面,那骄傲的神情,像一个不可一世的王子奉命来迎娶一位平民的女儿,却又是那样的英俊。
他现在还在微微地喘息。她的手指还带着略快的心跳和紧张的情绪在她的掌心中轻轻地震动。他把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身穿一件白色纯棉衬衫,外加黑色马甲,马甲前面是纯毛花呢,后面是泛光的亮绸,绷得紧紧的,棱角分明,是骑士一般挺拔的身姿,她都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嫁给了这样一个漂亮的新郎。她笑中带泪,说:“人来了就好。”
没有人看见宋熙正从侧门进入。聚光灯只照亮了舞台上的一对新人,四周像夜一样地沉寂下去。他找到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看着餐桌上配给的香烟,就问旁边坐的人:“你要不要抽烟?”那人说:“可以来一支。”
他打开香烟,抽出一支给旁边坐的人,手不禁有些颤抖,划了好几次火柴都只是擦出了零星的青光。那人径自拿过他手上的火柴盒,“哗”地一下,淡蓝色旺盛的火焰,在黑暗中照亮了他光洁的面颊。他用手护着火。低下头去点燃了香烟,说:“谢谢。”
“你是男方的朋友?”那人问。
“嗯,你呢,你是女方的朋友?”
“嗯。”
宋熙正望望台上,张哲成和束河正在交换结婚戒指,一番动人的景象,就是不关他的事。“会幸福吗?”他突然问。
“当然,答案是肯定的。他们当然会幸福。”旁边的人答他,看宋熙正一眼,问。“你还好吗?”
“很好。”难道他的样子怪怪的?
后来,张哲成和束河换上礼服过来敬酒,轮到他这一桌,宋熙正随着众人一起向他们表示祝福,微弱的声音却被清脆的碰杯声给吞没了,只剩下一张茫然张动的嘴。张哲成朝他的胸口开玩笑地打了一拳,说:“好家伙,该找个女朋友了吧,你要是再不恋爱我真要怀疑你是弯是直!”宋熙正只是笑笑,同那年往高考志愿表上填志愿一样,是那么地迫不得已。他那时是多么想跟张哲成一块儿去北方,一起去感受那极度的寒冷和极度的炎热。也许他们一块经历过了苦难,才会成为一对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那时多么绝佳的机会,比同他呆在一个公司里上班更好的机会,却被他给错过了、
——他的母亲已经失去了他的父亲,不能再失去他。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的家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他的父亲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汇过钱回来了。
束河走到下一桌时,又回过头来看看站在宋熙正旁边的人,那人是远路风尘的故人,黝黑而且结实,束河简直有些认不出他来了。他微笑着向他摆摆手,说:“小薇,要幸福哦。”束河点点头,说:“许子夏你也是。”
她的验光看向宋熙正,宋熙正地小兔,使劲往嘴里塞菜。谁也不知道,那时他在心里对张哲成说:我会记得你的,最美好的时光,我们一起长大。
终
后来,许子夏再见到宋熙正时,告诉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悲伤的眼神。所以决定,邀请他来看看他的玫瑰园,他一定会喜欢。
当然,他也来了。
(完)
后记
写这部小说时,我住在医院的宿舍里。夜里经常听见有人哭泣的声音,是从对面的住院大楼里传过来的。我不知道是有人死去,还是有人在为自己的病感到伤心。但我时常因为这声音而睡不着,站在窗台上看对面病房亮着的灯,突然觉得死亡离我只一步之遥。那感觉像有人缓缓地在你身体里注入冰镇过的药水,从皮肤表层一直凉到扣紧地板的脚趾,对疾病莫名的恐惧像纤细的刺一样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既无法用针挑出来,也无法忍受它在那里隐隐作痛。于是我开始观察和记录我的眼白和舌苔的颜色、牙龈出血和胃痛的频率、手指甲盖上那个白色的月牙的弧度大小、脱发和白发的情况和大概的数量。我像神经病人一样出没在各大医院,急切地询问医生我还有多久可活。可是医生告诉我,我好好地,什么病也没有。但我不相信,并且更加确定我快完蛋了,因为一声从不肯给频临死亡的人说实话。
于是我开始哭泣,没完没了地哭泣,趴在枕头上行,同那些真正的病人一起打搅入睡者的梦境。
还有一个男人时常买醉。在家里疯狂地咆哮:“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样?天哪,着感觉真糟糕。”那声音听起来比病人的哭泣声更加令人感到害怕。既像是一个失败者在对自己的良心进行谴责,又像是一个亡命者在无路可走时发出的绝望喟叹。我猜想他一定是事业受到了挫折、离婚、孩子失踪、头彩被人冒领,或者仅仅是他碌碌无为的人生令他对命运的安排感到恼羞成怒。可是生之为人,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有人可以平安度过,有人却不能。我相信他是后者,因为他选择了酗酒。
有一天,他就站在我的窗户底下与门卫交谈。我住一楼,把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他说:“你怎么可以给别人说我欠你二十块钱呢?”
“是的啊,你是欠我二十块钱啊,你自己可能忘了。”
“那你可以直接问他要,怎么可以到处去乱说我,说我故意不还你呢?”
“我没有乱说你呀,我只是无意聊到了这个话题。”
你还不承认,你说了些什么,我都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