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垂下了脑袋,点了点头,瞬间眼泪和鼻涕喷了出来。她伸出手来,努力擦了擦。“孩子,去小姨那里坐会儿吧,就在小卖部的后面。”
走进小卖部的里间,有些黑,里面有一条短短的走廊。小姨领着allen走到了走廊的最里面,右转进去,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只有一个柜子和一个衣橱。看着像是电视里上个世纪80年代的陈设。小姨拿起床边柜子上的相框,用手轻轻擦了一下,“你妈的模样你还记得吗?”allen站在小姨的身后,整个人好像都呆住了。从两岁分开到几分钟之前,这么多年里,他只要想到妈这个字眼,心中的怨恨和愤怒就好像湍急的流水,自己的理智根本控制不了,所以他总是肆意地发泄。没想到,他埋怨了,甚至恨了那么多年,最不屑回忆的面庞,竟然安静地微笑着,就在他的面前。这个相框好像是一个闸门,如今突然放了下来,挡住了他心中汹涌的水流,产生了巨大的浪花。allen感到胸中的澎湃,手又开始颤抖了,便飞快地拿了一粒药放入口中。
小姨说:“你爸妈假离婚以后,你妈妈她几乎没什么收入。那时候工作也没了,你爸爸有段时间都没给寄钱。还有你妹妹在身边要带,全靠过去的一点积蓄过日子。你爸妈被厂里开除以后,也搬出了原来住的宿舍。你们后来住的房子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晚上的时候,你和妹妹睡在床上,你妈妈就在地上铺个被子睡觉。”说着,她顿了一下,转了个身走到衣橱跟前,从衣橱顶上拿下来两个小抽屉交给allen。“这是你和玥玥小时候的衣柜子。当时没地方放,就你们的床头的两边各放一个。你爸爸把你抱走以后,你妈妈天天抱着你的那个小柜子哭。”
allen拿个那两个柜子,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突然地,他大叫了一声,“妈!”对着相框跪了下来。心中的那股水流终于从眼里蹦了出来。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几次要张口,都哽咽到说不出话来。许久以后,他问:“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小姨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哎,你走了以后半年的时间,她就走了。本来她身体就比较弱。生你妹妹的时候,没有坐月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老是会发烧。当时你们住在郊区那个小破房子里,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看病?加上知道你爸爸后来又娶了,气的!有一天我去看她,不到家门口就听见玥玥的哭声。进门一看,她躺在地上。急忙把她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allen已经无力说话,他长长地大吼了一声。坐在地上抱着箱子大哭。
小姨蹲下来,抱着他的脑袋一起哭。一边哭着一边说:“你不要怪小姨把玥玥送人了。实在没办法啊!我那个时候才十八岁,根本不知道怎么带孩子。那个时候,我要料理你妈妈的后事,还要带玥玥。玥玥跟着我没些日子,就得了支气管炎,还发烧。我眼见着这样下去,对不起你妈呀!通过单位的一个大姐,认识了炼油厂的一个家属。她家的姑娘溺水去世了。生不出来了,一直想再抱一个。我去看了看她家,很整洁的一家人家。看着也很和气。我就把她送出去了,总比留在我手上一直生病强!”
她用手又抹了抹鼻涕和眼泪,又说:“我后来想想,应该把玥玥送回去给你爸爸。毕竟是亲生的,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的。但是我当时实在是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后来我还是不放心玥玥。想办法调到了这边的单位。住得离他们也很近。把自己的头发也剪了,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让那夫妻俩认出来。就想没事偷偷看看她。好多次,我都想把她领回来。但是在路上看到她,看到她长胖了些,穿得也整整齐齐。我想想,她那么小就和我们分开,应该并不记得这一切了。对于她来说,那就是生生父母。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就留在这里,看着她。这小半年再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去外地工作了,还是嫁人了。”allen赶不及地问:“你还有她的照片吗?”小姨激动地说:“有的有的!我有一张满月照,再有就是她十九岁的时候,我有手机了。有天在路上碰见她,偷偷照了一张。不是很清楚。我洗了两张。一张放在你妈坟前了。一张在这里。”小姨又急急忙忙走到卧室床上,从枕头下翻出了两张照片。allen一把抓在手里,看了一眼,沉默了。
等两人稍稍冷静些,已是深夜了。小姨坚持把自己的房间留给了allen,给他铺了个暖暖的被窝:“你的心脏病好了没?心脏病不能受冷也不能受热的。我知道的。所以你要赶紧睡,不能着凉了。知道没?”allen轻轻抱了抱小姨瘦小的身躯,安慰说:“我已经好了,小姨。不用担心。”他又问:“小姨,明天可以带我去她的坟前看看吗?还有玥玥养母的家。”小姨迟疑了一下,说:“好!我也想你妈和玥玥了。要是明天能见到玥玥就好了。”
allen想了想,抑制住心中的激动,说:“如果我没记错,玥玥的后脖子是不是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形状不太规则,有点像个苹果?妈,”喊到这个称呼的时候,他好像一下子被消了音,过了几秒钟,他才鼓起勇气把接下来的话说完,“那个时候妈妈老跟我说这个,所以我有印象。”小姨连连点头说:“对的,对的,没错!她出身时就有,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变大了。”
allen缓缓说到:“她,出国读书了。在墨尔本。下次我带她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