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鸾面上不露,一颗心却狠狠的抽紧了。
饭桌上死一般的沉寂着,一直没有机会插言的陶滦,看着主君渐渐绷紧的脸颊,也沉默不下去了,主动道,“向副恕罪,殿下恕罪,此事还是由我禀报罢,西南决战在即,石城是臣的老家……”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辛鸾简直是蹭蹭地冒火。
辛鸾霍地将目光扭转,断然一喝:“跪下!”
陶滦一愕,众人一愕。
三个弹指,陶滦喘出一口气来,起身,撩开衣摆单膝着地。
向繇:“殿下……”
“向副,我说过。”
辛鸾扭头看他,声音平和,湛黑的目光却猝然一利,“在入渝都前,我就说的很清楚了,我的人,我来约束,外人不要插手。”他底线在哪里,向繇不是不知道,若是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那也不要谈什么联手了。
辛鸾眼中怒火丛生。
向繇知趣,飞快闭嘴。
辛鸾这才将目光沉沉地垂下:桌案边上,陶滦,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比巢瑞还年长一岁,容貌性情,忍让无争。他是最早来到渝都的,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平日深居简出,为人并不算热情,但因为他是继申豪之后第二个奉他为主君的赤炎主将,辛鸾心中一直感念,很是以礼相待。可辛鸾没有想到,今日,陶滦居然公然在外人面前,给他来了这嚒一桩事情……
辛鸾:“你是南境石城人?”
陶滦:“是。”
辛鸾:“身为赤炎主将,有心去回乡去奔赴西南前线,保家卫国,不是什么错事。”
陶滦声音艰涩:“天衍三年始,未防主将乱兵,先帝推行军令,严令赤炎军不得自作主张干涉四境封君战事,一切调配需封君与主君一同协定,才可开拔。”
辛鸾:“规矩是人定的,情形随时在变,死守就是愚蠢,况且你出身南境,既然回了乡,眼见战事凌夷,焉能坐视不理?”
陶滦沉默了。
他没有想到年轻的太子如此通情达理。
辛鸾站起身,直走到他面前,“陶将军,本宫其实只有一个问题。”
陶滦俯首:“殿下请问。”
辛鸾:“今日之事,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本宫?”
陶滦沉默了。
辛鸾却突然一喝:“回话!”
第116章 合意(6)
“是欺我年幼拿不得主意?还是害怕我不答应?”
辛鸾年纪太小了,还没长开的身子立于一个成年人面前,即使对面人单膝跪地,看他也只需抬头,不必费力仰头,可那少年人偏偏有笼盖四野的气势,明明只一身简略白衣,却卓然掠起丹陛高台上的威仪整肃。
“回话!”他断然一喝。
陶滦一时肃然,两眼不由抬起,肩背挺直:“是!回殿下,臣不敢有欺主之心,臣只是害怕殿下不允许这才找向副从中帮忙。”
向繇坐在一旁看着,目光闪动,惊疑不定。
辛鸾却没有把目光投给向繇哪怕一点,只对陶滦道,“将军糊涂。你可知道本宫还未入渝都时,亲口对向副说过,‘我此来渝都是君也是客,南境百姓但凡有需要,南境战场但凡有需要,本宫皆义不容辞。’陶将军,你问都不问我,就自作这样的主张?”
瞬息间,辛鸾反客为主,直接把局面压了回去。
向繇惊得心绪纷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拿兵权相胁迫的一招,居然被辛鸾这借力打力地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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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权有多重要,看南境“军、武、宪、尉”四支明暗武装,他向繇只手握住人数最少、最精的后两支,就能在南境与深耕百余年的申氏主家分庭抗礼就已明了。
正常来说,小太子不傻,他应有的敏感和作为主君的忌惮,可以轻易地看出来向繇是撺掇了陶滦,去前线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只是分辛鸾的兵权给他威慑。可辛鸾看到这一招,居然接也不接,一口忍下了自己的沉痛和愤怒,直接越过向繇来直接和陶滦谈家国之论和亲疏之论,揣着明白装糊涂,明则是向繇置身事外,实则是隔山打牛地反将他一军,把他搞到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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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滦显然是没有想到辛鸾和向繇有此等地约定,他的两眼茫然了,强忍着没有看向繇,渐渐地,看向辛鸾的目光中满是痛悔,又是陌生,最后垂下头,默默地单膝跪在那里。
“呵。”
“君臣不能疑,疑则生乱。”辛鸾轻笑一声,几番嗤然,几番自嘲,紧接着退了一步撩着衣摆坐下,淡淡地断言,“我没有先帝那般的资历能力,齿序又尚轻,压不住大局,将军既不信我,又何必由东境千里投奔?”
陶滦真的惊住了,跪在那里,望着辛鸾。
辛鸾:“为国,为家,为己,你想要冲锋在前,不愿背恩负义,本宫都体谅你!你若是真不想做赤炎的主将,直接叛出也就是了!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将军爱去哪里去哪里,叛了辛涧,叛出东朝,你还害怕叛我一次不成!领着赤炎五番,三月十日的时候直接就去找南君,本宫不敢耽误你的忠义千秋!又来渝都与我假作什么这几日的君臣和谐!”
辛鸾一扫平日宽和温柔模样,步走险棋,一句压着一句。
一双眼逼着陶滦,深沉淬利。
陶滦忽地昂起头,激昂地答,“卑职没有!——殿下,臣有肺腑之诚,要泣血上奏!”
辛鸾沉声:“说!”
陶滦:“赤炎十八番拱卫神京,臣等使命便是护卫高辛氏祖宗社稷,护卫我天衍东南西北中四方疆域与万里子民,于此,臣等一日不敢稍忘。王庭宫变在前,今年正月元日,大雪封路,臣突闻先帝薨逝之噩耗,四日,臣与三番、十四番赶至神京护卫,名为勤王,实为软禁。是时,臣之学生胥会,被人污指与腾蛇氏里应外合,开内廷宫门于外敌,锒铛入狱,臣虽有疑虑,但苦于没有铁证,又兼自身身份敏感,并不敢置喙,心中忧心挂念者,唯先帝唯一之血脉——殿下而已,老臣既害怕贼人歹毒,又畏惧江湖险恶,害怕殿下年纪小小,不谙世事,帝脉销沉……”
陶滦兀自说得动情,辛鸾被他勾起沉痛,数月前的经历俱来眼底,不由侧过头去,不忍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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