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吾缓缓站了起来,像是第一天认识辛鸾那般,看着他,目光受伤而失望。
辛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混账话,他从怔忡变为惶恐,失措地上前一步,飞快道,“我不是……”
邹吾却充耳不闻,生硬着一张脸,侧身直接躲开。
辛鸾就要被他闪躲厌恶的样子吓死了,有流光瞬间融进他眼里,他只能手足无措地解释,“邹吾,我不是,我不是,你别……”
“那你是什么?”邹吾厉声回他。
“我只是,我只是……”
一方内室绷着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辛鸾脑子已经彻底乱了,他惊弓之鸟一样,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清楚。
而邹吾的心更是已经寒到了冰点。
辛鸾这是在诛心啊!他一想到一直乖巧的辛鸾对他居然有这么阴毒难测的心思,他就只有不寒而栗!
辛鸾则是完全慌了,他从来没有看到邹吾这么生气的时候,他上一次生气的时候还会拖着他的脚踝拽回怀里强硬地教训他,可是今天他只是死死盯着他,干脆地连靠近也不愿意靠近了!
“邹吾……”
辛鸾祈求一样喊他名字,好像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最后只能痛苦地抱着头蹲下,“我求你不要逼我了,他们逼我已经够了……我只是求求你,求你不要离开而已……我就这一个要求,为什么也不行呢……”
他不知道怎么说了,他的肚腹像是被人生生剖出来了,心肝脾肺鲜血淋漓地流了一地,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邹吾眼底满是涩意,看着眼前这个又气人,又让人可怜的孩子,看他这样走投无路的困顿,满目萧然。
后来他把浑身虚软的辛鸾拖起来,辛鸾以为他要做什么,抖着手要抽衣带——他们曾是爱侣,身体都有默契,稍微的触摸就让人想得非非——可邹吾却直接把人一滩烂泥一样推出厦子,一口气阖上门。
“你走吧,我今晚收拾好会去。”
邹吾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额头抵着门扉,低声对门外的辛鸾说。
四月渝都的夜,夜虫窸窣有声,小院苍翠清寒。
辛鸾茫然地瘫坐在厦子上好一会儿,夜晚那么凉,就有如跗骨之蛆,他一动也不动,呆呆地就盯着那一道合上的门缝。
他要是真的生气了,不要他了,这可怎么办呢?辛鸾垂着眼睛,就维持着被推倒的样子,胡乱地想,邹吾一定再过一小会儿就后悔,他一定会再开门,然后心疼地把他抱进屋子里去——
然后,眼泪就默默地流了出来。
最后还是等在院外的胡十三,估摸着时间太久了,轻轻地叩了叩小院的外门,辛鸾这才在静夜中如梦初醒,想着自己明日还有正事,挣扎着踉跄了两步,站了起来。
等他回到钧台宫的时候,守夜的翠儿看他都吓了一跳,觑着他难看的脸色,害怕地问他出了什么,辛鸾无声地摆了摆手,行尸走肉一般任人脱了衣裳,麻木地爬上榻,盖上被褥。
小卓自那天被罚之后便再也没回来住,辛鸾摊着身子,什么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是一侧头,纹绣的枕头立刻被打湿了一块。
辛鸾那晚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像是哭累了,无知无觉地就睡了过去,他约略着,大约是寅时过半的时候,睡梦中的他听见了殿门挪动的声音。
朦朦胧胧,辛鸾想起翠儿在外面,许是她进来取什么东西,可他隐约只听了两声脚步,就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翠儿,这是邹吾!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震,激动得睡梦中几乎发出一身汗来,他想睁眼,可怎么都抬不起眼皮,他听着那没有刻意放轻和放重的脚步声,模糊地想,他应该是不熟悉他寝殿的布局,才在黑暗中来回摸索,从西侧的桌案又到东侧,之后缓缓地朝他的卧床而来——
辛鸾不知道邹吾要干什么,只感觉自己一颗心就要跳了出来,他感觉到他站到了他的身边,感觉到掀开了他金色的鲛绡帐,月影投进屋中的晴晦在他面前斩断,化作长长的阴影投在自己的身上,他既不推行他,也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纹丝不动,长久地看着他。
辛鸾呼吸转急,不安地皱起眉头,用力地抬起四肢,只想动一动。他知道邹吾离自己很近,知道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抓住他的衣服,可是他能感觉到眼泪从自己脸上滑下去,却像魇住了一半,怎么也动不了。
他在梦里急得大哭,张嘴想喊,却什么喊不出来,就在他以为他再不做点什么,邹吾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阴影忽地俯下身来,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辛鸾一沉,忽然就定了下来。
那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隔着被褥抱住了他。
成年男人的身躯踏实又沉重,辛鸾熟悉那重量,甚至熟悉他枕在自己胸口上的一呼一吸,他安定了下来,像是找到了停靠的地方,呼吸转平,许久许久,就在他安详地沉入睡眠之后,身上的人终于从他身上起来,在月色里,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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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第二天醒的时候还像是在做梦,他红肿着两只杏桃眼,懵然地坐在榻上发呆,在想昨夜是真是幻?翠儿掀开了他的鲛绡金帐,他嫌刺眼地挡了挡,含混地问,“常侍走了嚒?”
翠儿点头,“走了,几个时辰前胡十三亲自送的。”
辛鸾一团疲惫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是又发梦了。他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起身,更衣,洗漱。
“你今天抽空去把小卓喊回来,就跟他说我那天没让人用力,现在他‘养伤’养得差不多了,该准备准备干活了。”
翠儿捧着手巾,点头称是。
“还有安哥儿,你摸清这个小孩子的喜好了罢?这几天格外留意一下他的行踪。”
红窃脂的申良弼进展已过大半,正在缓缓收网,现在邹吾也离开了,他在渝都已经没有顾忌了,他敢放手一搏,他只希望这些人不要过分。
翠儿赶紧点头:“是。”
早膳是掐着时间一刻前刚出锅的,现在温热刚好,可辛鸾匆匆走过,看了就没有胃口,被人伺候着穿上公服,想直接就上朝去。
谁知翠儿却忽然拉了他一把,小声道,“殿下吃些吧,散骑常侍说殿下还在长身体,他不让你饿着肚子上超。”
辛鸾眼皮一跳:“什么时候?”
翠儿讪讪,有非礼勿视般地害羞:“就……几个时辰前啊。”
辛鸾没有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脱掉了公服,乖巧地坐上桌子,拿起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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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都是小朝会。
江风华战场失利的军报被人抛了出来,申不亥一党当即有人提出何方还至今未归,前方军心不稳,里里外外说的还是追究江风华的责任和渝都征兵的难处,辛鸾不动声色地听着,实则如一只弓着背脊、蓄势待发的猫,时刻准备着中尉陈嘉等人的发难。
按照徐斌的分析,陈嘉等人应该是在等四月二十二日的大朝会,或者是打听到消息邹吾已经连夜走了,现在他们势单力薄,这才想到等六品以上的官员全数到齐之后,上下一心、人多势众地大谈邹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