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署衙门的官老爷估计是早晨吃撑了行动比较迟缓,先到的居然是武道衙门的领队田山七。
红窃脂认识他,这是邹吾都尊敬的老公门了,她挺意外:“这一片是你管?”
田山七步伐敦实,严峻着面孔,一丝不苟,“理应是乙字队庞牙,他受了责罚被侯爷安排回家养伤去了,我便与丙子队十天一轮换分管他底下五十人。”他刚听说极乐坊下游出了人命案子,虽然缉凶之事不由他负责,但是他清楚这事儿他首当其冲,还不如先带一队人手过来围住现场,主动配合。
红窃脂点了点头,和他一道过去巡看,道:“看着姑娘的穿戴应是极乐坊的乐户女子,凶徒对她施暴时,她应该是极力地反抗过。”
乐户,即教坊司的娼籍。
田山七冷肃着一张脸,看了看那女子头上的伤口:那是致命伤,直接砸碎了头骨,豁出巨大的窟窿,真不晓得那暴徒何苦要用这么大的力气。
“造孽。都是可怜人,何苦取她性命。”说着,这冷面高大百户站了起来,又添一句,“这女人也是蠢笨,敌不过就姑且让那狂徒得手算了,留的一命在,何必拼命挣扎。”
极乐馆的女子贞操如纸薄,这是她们吃饭的行当。就算凶徒是吃白食的,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男人实在想不出她干嘛抵抗。
红窃脂眉头一皱,这话她不爱听,但是一想还是悻悻地没有反驳。的确,暴徒在前,比起乐不乐意,性命还是更要紧一些。
兵户很快便展开来大毡布要盛殓尸体,红窃脂弯腰将自己的衣裳提起来,小兵翻动那尸身的时候,露出了刚一直被压在草窠里的左手。
“咦?”红窃脂随意一撇,当即发现不对,田山七也看到了,立刻蹲下身子想要将那女子紧紧抓着的黑色东西抠出来,只是那女子抓得如此紧,好似死前最后一丝念想就是抓住这可以指认凶徒的证据,田山七也无法,叹了一口气,让人先行殓装。
红窃脂站远了一些,低声道:“百户也看到了罢,那女子手里揪着的黑色绸布,我看,十有八九就是武道衙门的袖标。”
田山七立刻沉下脸,“现在时疫当前排班严密,我带的人又一向端正,不可能监守自盗!”
红窃脂啧了一声,“没说是你底下的小兵,能往来这个执勤地界还不受拦截的,你刚才不也说了?”
田山七倏地瞠目:“你是说……庞牙?”
红窃脂抬头看了他一眼:“至少他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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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十六年,六月二十七日,朝阳打头。
下山城司署衙门在繁重的疫情分派下,新上任的蔺宏蔺大人,突接两桩人命案子。
一桩极乐坊杀人案,来报的人打的是含章太子詹事府的名头,他心头一凛,还来不及派衙役赶赴现场,另一桩斗殴致死案,就惊天动地地喊到了他的衙门口。
状告人是下山城一介寻常的中年妇人,喊冤有人殴杀了他的儿子,蔺宏蔺大人摆摆手让底下人先去缉拿嫌犯,回来再审,谁知呈报的状词他只是听了一耳朵,当即脚步一停,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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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渝都,水军码头。
辛鸾一身黑红二色冕袍,左手略拖着衣摆,由城南宣余门出,拾级而下,身后跟着邹吾、徐斌等一行十五人,轻车简从。
今日行程他要检阅南境军,只是帝子未至,忽闻恢弘的雅乐排挞而起,辛鸾定睛一看,这才见偌大的水军码头,此时竟然密密匝匝排了十几排南境诸部衙署的大员侯驾,放眼望去,黄绿赤紫,雉尾金蝉,更在外围立着一大圈蠹旗黄扇,卤薄仪仗,更有甚者,他还看到了乐班与舞班。
辛鸾:……
正逢麋集已久、翘首以待的官员们以左相陈嘉为首,瞧见了含章太子,当即有人一声唱喏,站在前排的众僚登时肃立抬手,深深拜倒,高喊:“太子殿下!”
辛鸾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又倏忽间舒缓开来。
等诸臣子行礼毕,他才缓缓颔首,高声笑应:“诸卿平身。”
心里却道:他昨日刚说过登坛称帝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南君这是做什么?万事未定,他摆什么天子仪仗?
邹吾与徐斌为不可查地对视一眼,皆没有说话。
辛鸾下到码头去,紧接着就是一番三纸无驴的君臣词令,最终以时疫未靖,少做聚集为由,推让了这很是不像话的卤薄队伍。
谁料辛鸾这一行这才要登上三百料的尖头小船,忽有下山城司署衙门来报,说武烈侯之弟卓吾打死了人,苦主现告上衙门口。
此言一出,宛如滚油中溅开了一瓢水,辛鸾心头一凛,邹吾倏地绷直了身体。
与此同时,众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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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水军码头五里开外,疫症新医署坐落的西北区,东侧入口。
一个二十出头的皂衣公门,蒙着面,踉跄着迈进医署门槛——
东侧口是轻症病区,他时间选得巧,夜里是病人反复最厉害的时候,清晨也即是医署上下最累的时候,许多医师和学徒这个时候都是困得直点头,擎等着替班的人来好让他们回去睡上一觉。
果然,一进门,他就见原本该迎客、居中指挥的馆班委顿在迎面堂前药王骑虎像的供桌旁,蒙面巾勒得他的脸有如刀刻,塌着肩膀,正对着一桌果品昏昏欲睡。
这皂衣公门是第一次踏进这新医署,刚封城那几日他在下山城的医署徘徊,踩清楚了所有医署的布局样貌,但是显然,这一处专门为疫症新立的庞然大物,并不是那种寻常左厢抓药又厢看诊的结构。还是清晨,外面已经升起闷闷暑气,这营建的新医署倒是通风凉爽,没有分毫的憋闷。
“你可知道负责营建设图的是谁?含章太子把修建巨灵宫的老匠人张倧公都请出来了,那老头儿,走过路过用肉眼看一圈,尺寸方位就有了。”
他隔壁那个长舌的箍匠蠢材,只是应征的一介雇工,在工地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那洋洋得意的劲儿就已经盖不住了,得空就大声宣扬,“诶,庞牙,你别不当回事,这疫症医署跟你呆的那医署可不一样,你以为只要能搬来床褥能住人就万事大吉?跟你说吧,地势很重要!还要邻水,这里面必须要方便随时通风换气,浊气排到合川去,而不能郁积在渝都里,大学问哩!”
“学问再大也不是你主建的!真有本事的,雇工的公头医署都留下当馆班,你还不是被人撵回来!”是时,庞牙恶狠狠地瞪了街坊一眼,喘着粗气“砰”地摔上门!把那恼羞成怒挡在门外。
新医署是木料营建,占地三顷,各个区中间贯通一条通道,分出重症、中症、轻症区域,各不干扰,两侧整齐排列住诊的单独隔间,保持正常通风。庞牙凭着记忆拖着废腿往前走,估略这医署中央应该有一个三区过渡点。
“欸……干什么!”
过药王骑虎像的刹那,那鼾声大作的馆班忽地睁开了眼睛,梦魇一样,眸光錾亮地瞅着这不认识的人,忽地站了起来,“谁啊,谁啊!别乱进!”
庞牙呼吸一紧,喘着粗气随手抓了个因由,“时大夫在这儿吗?”
那馆班狐疑地看他,打了个哈欠:“是啊,你是谁?”
庞牙把左臂一横,露出黑色的袖标,沉声道:“武道衙门公干,中山城极乐坊有伤患,找时风月大夫出诊!”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