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是此时忽然发生的。
“铮”地一声!一道清冽的寒光剑影猛地晃过所有人的眼,清啸龙吟哗然闪过,众人还没意识到发什么了什么,一柄长剑忽地迎面飞来,狠狠地斩进了最前面的兵士!
猩红的血喷泉一般摆动着喷涌三尺高!中招的人也是屡获先登之功的壮士,此时狂吼一声,宛如一株轻易碾平的野草般,瞬息间,绝命倒地!
鸦雀无声。
所有的喊杀躁动,都在一剑下抽干!三十余精锐惊恐抬头,只见那个传言中一直病卧在床的男人,此时身穿明黄色寝衣站在清凉殿前,披散头发,身姿昂然!
“辛远声。”
天炀帝喊着儿子的名字,瞳孔里的光就像是刀子:“你要作乱嚒?”
辛襄一群人乱哄哄地从温室殿到清凉殿闹得这般大的动静,辛涧当然早早被惊动了,但他身边并没有护卫压阵,许是还未来得及调兵,或许是根本没想调兵。
这一天,多像去年岁末王庭宫变的那一天。
寝宫灯火通明,女官和内侍不知都到了哪里去,独帝王一人站在地坪前,可就是这样悬殊的人手对比,那些精锐的腹心别说再拔出刀来、举起枪来,他们的帝王只需站在哪里,他们就有人忍不住想屈膝跪下!
辛涧眯起眼睛,扫了他们一眼。
“都出去!你们的主子乱来,你们也跟着乱来?”他威严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沉重而凶恶地发令,“架着你们的主子,给孤滚!”
甲士已经被帝王吓破胆了,纷纷挪步后退,有几人退到辛远声身边就要劝公子一起走,有事明日再说,可是辛远声没有动,他抛下烈焰枪,迎着父亲的目光,大步往前走。
“爹——!”
有泪光弥漫出一片火光,辛襄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有手举的玉轴的温度。他在想,那一天,先帝被逼宫温室殿之时,也是这般的情景嚒?先帝有像父亲这般镇定嚒?有像父亲这般面对作乱还是想要高抬贵手嚒?他是不是看到了父亲逼宫,还只是以为他只是偶一行差踏错?他心口有什么剧烈地搅动了起来,那种疼痛,让他几乎想双膝跪地。
“爹爹,”辛远声手举绫罗,嘶声大喊:“先帝遗诏,王伯他有话给你——!”
第193章 别离(8)
黑暗,长久、而无止境的黑暗。
辛鸾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和双腿了,长久的悬吊让他浑身从冰冷到酸麻到僵硬最后是无知觉,最开始时候他还会煽动煽动翅膀活动一番,但是他每挣扎一下,总有细索将他的翅膀绞缠得更紧更乱,等到泄力,他又“嘣”地一声沉沉坠下,身上的锁链重新迅速地绷直,还不如不动,还能舒服一点。
辛鸾不知道自己是在这里呆了二十八天,还是三十一天,此处不见天日,没有阳光,没有温暖,他只能依据哑巴伙夫送饭的次数来记天数,但是有几日他怀疑自己是崩溃了,神志清醒之后就算差了日子,是以有了误差。
他困了就睡,睡醒就猜想外面的情景:申豪、徐斌、巢瑞……想他们现在得知自己受困西境会如何?南境将如何应对?想不分明了他就想向繇、墨麒麟、安哥儿,复盘这数月的经历,再撑不下去,他就想邹吾,漫长的难捱的空寂和独处里,那是他最后的慰藉,他靠着想他声音,他的眼神,他的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清寒中硬撑。
他会来接我的,辛鸾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他答应了说要来接我的。
在二十几日的时候,大舅陶正公偷偷来看望过他一次,续了叙旧,给他带了些好吃的,为他披了一件衣服,尽管他嘴上说得好听,辛鸾也猜得到,西境没有能力来和南境掰手腕,当时应该是东、南对决中南境占了优势,他们才来投石问路。然而近几天,饭食也变得越发糊弄了,辛鸾饥肠辘辘,怀疑他们是漏了一天没给他送饭,但是至少西境这样得志猖狂的小人嘴脸,可以另一侧面告诉一个很关键的信息:南境要败。
嘎吱嘎吱一连串机括声响——
辛鸾皱了皱眉,用力抬起头来,一方规则的阳光刺眼地泼洒进来,不是伙夫走的暗门,那是大门,五十步外,一道铁铸的闸门。
“钦使,小心脚下,小心脚下……”
来人众多,那一道谄媚的男音却率先打进刺破岑寂。逆光中,辛鸾看不清来人,但是这谄媚的声音,他熟悉,是梁瑞公。
钦使……辛鸾皱眉,看来是东境来人了。
脚步杂沓,听扈从就有二十余人,那些人打着头阵,快步走下深长的石阶,提着灯笼率先探入监牢内部引路站定,刹那间点亮了整个黑暗的牢狱,辛鸾颅内嗡嗡作响,长久的黑暗让他见到这么多火光有些不适,不由撇开头,闭起眼,
辛远声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梁瑞公请进监牢的。
猛鬼监牢借西境地势之奇险,建牢房于山腹溶洞之中,其牢固之名直逼东境神京密牢,都是非从内部不可攻破,而身边这个这面带权谋、眼带精明的中年人,从他一入蜀就在献媚,口口声声说“含章太子乃公子所欲,西境万万不敢怠慢。”辛远声等待不及,直接亲自来这传说中的监牢里接人。
谁知打开大门,他先怔忡了一下。
监牢中凝着山石的生冷水汽扑面而来,人间阳光只侵入一寸之地,再往里看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心生疑虑,以为是监牢的通道不设火把,摆了下头让人先进去照明,很快,黑暗在火光中廓清了轮廓,辛襄猝不及防,直接看清了监牢里的情状——
根本就没有通道,他所见便是牢房!
百步见方的溶洞里山石与铁壁交相辉映,数百条铁锁绞链拧结在钟乳石与铁板上,诡异扭曲地缠着两扇巨大的宛如烈火般的翅膀,而辛鸾就困在其中,身上绞缠着细索,仿佛一只困在网中的鸟,身体垂坠着,惊悚地吊在半空中!
辛襄刹那间就不能呼吸了。
梁瑞公却还在以此自得,赶紧介绍:“这监牢乃专门为羽类化形之人所备,上有方洞供人犯入牢,只要坠身此处,绝无脱困可能……”
辛襄勃然作色,忽然回身,“啪”“啪”两个巴掌,直接抽在梁瑞公脸上!
这两个耳光抽得何其响亮,简直就是清脆昂扬!一下子就把梁瑞公的滔滔不绝打断了,原本还走在台阶上中年人,这一下被打得直接展着大袖仰面摔倒!
众人不知所措,身后人赶紧托住他们的主子,一边发出失控的惊呼声,其中一个反应最快,冲口便道:“公子为何如此无礼?梁瑞公为您效犬马之劳,您这样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嚒?”
“问得好!问得好!”
辛襄冷笑一声,侧身一指,“你西境知礼为何物,他辛鸾乃高辛后裔先帝血脉,我倒想问问,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他兴此折辱?”
辛鸾的神志还有些乱,却在听到辛襄的声音后瞬间清醒过来,他用力地皱眉,抬头去看,只见门口一片人仰马翻,不成体统。
谁知他那二舅还真有骨气,也不管刚才那两掴辛襄有多用力,立刻挣扎着站起来,抢道:“钦使容禀,臣也是害怕含章太子逃了,才……快!快快!快把殿下放下来!”
铁板上的环索格格地开始响动,链条接连地撤了下去,几个颇有眼色的扈从立刻奔过去接辛鸾,辛鸾手脚无力,任由他们抱住落地,等自己站稳了,再不轻不重地推开他们的手,拾起地上的厚重衣裳披在肩上,然后在一圈人的屏息观视中自顾自地坐下,盘膝休息。
这一套动作,辛鸾做得目不旁视,行云流水,明明是阶下之囚,却做的如帝王般温雅端静、凛然生威,他身边围拢着三十余众,有甲士、有扈从、有人打着火把,有人作势背他出牢笼,可辛鸾此时这洒然一坐,让所有要恭请他出狱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安与尴尬,一时间无措起来。
整个监牢里唯独辛远声没有表情,他立在众人之后看着辛鸾总总,绷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
五道红痕迅速地梁瑞公的脸上浮出,他觑了觑前后两尊神的脸色,见状急趋几步,直闯进众人的中央,弯下腰,朝辛鸾道:“小殿下,东境钦使是来宣旨的,您看,还是请随我等出去沐浴更衣,然后在殿上听候宣旨?”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