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是一张字条,清清楚楚十四个字。
三日后,晚戌时。
落子门,救尔出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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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从最开始便没有想要借师复国……对嚒?”
渝都,中山城,邹吾躺在榻上,严肃地皱起眉:辛鸾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就像是那枚绿玉髓一样,从出现的最开始就好像注定了阴差阳错与不合时宜。
辛鸾侧躺在他面前,却并不看他,失落地垂着眼,静静地说,“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也知道自己很幼稚……如今东南对峙的局面岌岌可危,我作为我父亲的儿子,心里却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话说出去,南君向繇申不亥三个人恐怕会一起来剥了我,但是……我真的不是那种人,恨一人而戕一国,仇一人而屠千里,这让我怎么做得来……”
邹吾急剧地思索着,伸手揽紧他,还是在这样仿佛天坼地裂般的秘密冲击中回不过神来。
其实不是的,他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只是不敢从辛鸾的角度来想这些事,这三个月来,他到底忍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才能在这样的真相里忍下来,亡人,丧家,坏国,上天入地,翻天覆地,到头来这一切都荒诞得像老天的一个玩笑,他摸索着他的脊背,只迭声,“我晓得的,我晓得,做不来才是正常的,我们可以拖着,暂时还没有人敢逼你这样……”
他沉吟一刻,又道,“只是阿鸾,这件事除了我,再不要对任何人说了,不管那个人跟你亲不亲金,是不是你的臣子,有没有直接关联,都不要说。”
他斩钉截铁,严肃到了不惜怀疑辛鸾有比他还亲近的人似的。
辛鸾无心和他玩笑,用力地点头,“我知道……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说。”
邹吾心事重重地看定了他,像是生怕自己说不明白一样,缓慢郑重地又说了一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用他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一字一句,“阿鸾,你记得,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南境败了,你败了,我不在你身边了……”
辛鸾摇头:“不……”
“听我说完,”邹吾掰住他的下巴,沉声道,“不管你的局面糟糕到什么程度,记住,这件事告诉辛远声,只告诉他——便是他再窝囊,再左右为难、束手无策,他也能劝住他的父亲饶你一命——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嚒?”
辛鸾浑身发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邹吾:“若没有那一天,那我们就把这件事吞进肚子里,这辈子都不要说出来,把它忘了,就当没有发生过。”
辛鸾咬住嘴唇:“我不想有那么一天……”
邹吾这才在他被吓坏了的神色中笑出声来,掐了掐他的脸,“我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辛鸾臊眉耷眼地从榻上坐起身来,开口,“有榻上小桌嚒?我要笔墨——我要和你说第二件事。”
邹吾点了点头,起身。
不是辛鸾恃宠生娇不肯下榻,实在是因为他下不了,他估量着自己坐起来都很困难,站起来会直接腿抖到跌跤。
小桌很快摆了过来,一卷宣旨上,辛鸾撑着自己提杆落笔,邹吾盘腿坐在他身边,歪头,只见一个一个的名字被写了出来……
“这是……”
第一个:公良柳。第二个:巢瑞。第三个:谭建元。第四个:何方归。第五个,何方还……
“这是当时所有打算拥立我的文臣武将。”
当时公良柳带来的名单,他当时在垚关对峙在辛涧面前提起妄图增加胜算,在露出败迹后又当着天下人面前焚毁的那份名单。向繇试探过无数次,辛鸾一直说自己是一时冲动,已不记得那些人了,很多人都在揣测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进入渝都后的几次议事,向繇专门设套给他,结果他都置若罔闻,神色如常,便是连邹吾徐斌等人也都以为他是真没记着,可现在……
少年侧脸在书写中绷得紧紧的,邹吾惊异的目光渐渐凝定在他肃然沉着的脸上,心中缓缓道:他到底是小看了他……这个孩子,到底还有多重的心思?
第126章 舆情(3)
“公良柳死后,原本他携领的一班臣子全部人人自危,我估计着,就算辛涧没有拿到这份名单,但是根据往来和他过从甚密的人也会着意降职、监察起来……”
“会有出入。”邹吾严肃地看着纸上的人,以手点了几个名字,“这几个能推测出来,有几个是孤臣,有几个两方游走,剩下一小半人官职都不算太高,辛涧估计也不接触,所以这些人,他大部分只能靠猜。”
“对,他拿不到确切的人,最有可能是将东境的臣子全部控制起来——公良柳一派受了大挫,现在不敢声张对抗,齐嵩一派里,齐嵩又即日赴往北境平乱任命总督,没有个几年是结不了任了——朝廷原两大势力,如今皆群龙无首,这会是辛涧控制朝局的最好时机。”
邹吾:“我听说东境赤炎中已经推行了‘典签’令,你认为辛涧可能会巧立出名目在文臣身边继续安插眼线?”
“不是可能……”
辛鸾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是肯定。”
辛鸾提笔在为首的“公良柳”这个名字上勾掉,一时伤感,又一时慨然,埋了好几天的心事,脱口而出。
“我前两天看了详细的王庭线报,你知道公良柳死后他的谥号定成了什么嚒?慜。在国逢难为‘慜’,祸乱方作为‘慜’,辛涧直点公良柳列名《贰臣传》——他这是在警告所有东境的朝臣,有公良柳这个‘贰臣’做榜样,任何对南境的同情都将万劫不复。”
辛鸾心潮挣扎起伏起来,若他记忆不差,公良老大人府上人丁极为兴旺,八代同堂,是真真正正的钟鸣鼎食瓜瓞连绵之家,此番……还不知那些后代子孙要受到多少的连累。
“我恨他在王庭幸生畏死!”
辛鸾忽地低喊一声,抓着被褥,狠狠咬住牙关,“那夜所有在内阁值房的人我都恨!他们一把年纪,到底懂不懂生死面前,所有的不作为都是助纣为虐!他们饱食俸禄手掌调令,凭什么就动也不动?可我……我又没法恨他到底……尤其他在垚关前忽然排众疾呼,明明要说出真相了,结果为此送了性命……”
老大人一生兢兢业业,就因为这两桩事晚节不保,最终只能以恶谥盖棺定论。辛鸾闻之,只有既痛且叹,痛他一时糊涂,叹他就算自己得了江山,也不会为他正名……
人间世事,万般错落,叫人如何不去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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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住!”
神京,新任北境总督齐府上。
齐嵩颌下的长须无风自动,手握一卷旧书,点着提剑匆匆而过的儿子就是严厉的一喝,“你还知道回来?在陛下的上书房顶撞一场又无故带兵出城,看来我平日里对你实在是管教不够!”
齐二从白港押解了这次将欲潜逃的罪人,奔波两日,是刚从大狱里忙回来。他冷肃着一张脸,长长的指甲扣进长剑的剑鞘,听到父亲训斥,闻言,立时在大堂外站住。
“你今年多大了?也是领了朝职在天家面前办差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没轻没重的年轻气盛?公子襄订婚之仪你不去,你母亲让你去相司空府的女郎你不去,公良柳的谥号定下来你倒是去闹上书房了!谁给你的胆子?你让为父,还怎么安心走马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