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刺里忽然有人说话,“她已经来月事了!卓老大就说说呗,兴许哪天你就把人娶回来了!咱们还能不见嫂子嚒?”
卓吾倏地扭头,恶狠狠地瞪向他。
裴句忍不住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卓吾不想说就不说,把衣服还给他吧,咱们去吃饭。”
“我不!”胡八来了劲儿,他一把把那衣裳举起来,“不就是个衣服嚒?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何况这还是衣服的衣服,怎么就要为了这个东西跟我们生气?”
说着他原地起跳,把那薄薄的布料狠狠扔了出去,“冯四接着——!”
卓吾额头上的青筋蚯蚓般暴起,纵身猛地扑了过去,“还给我!”
“诶——”
冯四抓住那衣服,尾音转了个兴奋的调儿,立刻又抛了出去!
另一个混小子立刻接住,不怕事儿大地大笑,“来啊来啊!你说了我们就还给你!”
“游四!这里这里!”
“来了——!”
“那个谁说你拿它撸过,真的假的啊!这个不会太滑了吗?”
昂贵贴身的面料在一只手一只手里辗转过去,在半空里抛来掷去,卓吾双拳难敌四手,气得呼呼喘气。
其实他们就只是好奇,小卓回来前,他们讨论的只是这样的衣服得是什么人物穿的?卓吾太认真了。太认真不好,尤其是别人只是想嬉闹的时候。可话赶话赶到了这个局面,裴句急得满头大汗,左扑右挡,害怕这群没深没浅的人没完没了,真的把卓吾激怒!
“别闹了!”他大吼。
可那吼声立刻淹没在一群男孩的笑声和叫嚣声中。
游四站在最门口,眼看着战局就要扩大,兴奋地蹦起抓住那小衣,大喊一声,“来啊!咱们出去拿!”说着哈哈大笑着扬着衣料掉头就往往外奔——
只是这一冲,他“砰!”地撞上一堵人墙,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强力反弹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做什么呢。”
来人沉声一问,眼见屋中这般的不像话的情状,目光刀光般慑人。
屋里刚才就要顶破棚顶的泥猴子们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他们畏怯地盯着这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不约而同被那份气势所慑,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只……只是开玩笑玩儿呢……”
所有人都直觉地感受到今日要不可收拾了,虽然不明原因,却皆是手足无措。
男人没有理会那个个子最高的说话的男孩,反而看向那个离他最近,贴着土墙的男孩。
游四早就被刚才那一撞撞得神魂都没了,此时瘫在墙上,都不用男人询问,立刻不打自招把那贴身的小衣送了过去:“侯爷!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小卓偷的!是他的东西!他每日藏在枕头下面的……”
卓吾在看到男人进屋的瞬间脸色就已经变了,在游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是再也动弹不得,僵立在原地,血液都一寸寸地冻结:辛鸾每一件衣物都是敕造独一份,他哥不可能认不出来。
平房里一时陷入长久的死寂。卓吾喉头里“喀喀”地响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张脸迅速由赤转白,再由白转青,惊恐地,几无人色。
“哥……”
邹吾却没有应那一声呼唤,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在所有人都还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脚把卓吾狠狠踹了出去!
肉体砸在砖墙上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地响起,“砰”地一声,仿若爆炸,男孩们齐齐一个哆嗦,几乎要在那巨响中瘫软下去!
邹吾却只看着自己鼻血长流、捂着肋条瘫坐于地的弟弟,一字一句地骂了两个字:“畜生。”
第170章 殊死(8)
那一踹力道又快又狠,惊天动地,一霎将所有的杂闹抽光,几乎置人于死地。
小卓缩着肩膀不敢反抗,喘着粗气坐在地上和自己的哥哥对视,浑身瑟瑟发抖。
整个屋里,刚才起哄打头的高个儿男孩最先动起来,大步迈过去蹲下来扶小卓:今日事因他而起,他没想到小卓的家长会忽然造访,他很过意不去闹成这样,忍不住朝着邹吾据理力争,“武烈侯!这是玩笑而已,他知道错了!就算您家风严谨,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啊!”
窃衣之事有失体统,那这教训也太骇人了。
其余人呆呆的,也忍不住点头赞同,纷纷附和,“是啊,他知道错了,饶了他这次罢……”
邹吾却没有反应,盯着自己的弟弟,捏着衣服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卓吾也看到了哥哥发抖的手,那手平日切金断玉稳逾泰山,今日却肉眼可见地抖动着,可想而知是气愤到了何种程度。身边的伙伴用力地搀住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可他一时间不敢有任何委屈,亦不敢有任何的埋怨,他执拗地搡开那人,一手捂住自己的肋下,一手惶恐地前倾。
膝盖抵地,额头“砰砰砰”地就叩了下来:“哥,我错了,我知错了……求你别跟他说,求你别跟他说……”
他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最怕的居然是面对辛鸾!比起挨打,他更怕他哥告诉辛鸾这件事!怕辛鸾鄙夷他,看不起他,害怕外人知道他求而不得就做这种阴私淫亵之事!
一屋子的人听着他令人牙酸的叩头声,惊异莫名,隐隐约约这才反应过来卓吾倾心之人怕是他哥也认识,还是身份极敏感极尴尬的那种,裴句看着眼前局面几乎难以呼吸,忽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惮地看向武烈侯——
邹吾顾不上这些孩子,一口铁腥哽在喉咙里,他咽了好久才咽下去,他盯着弟弟,却对身边人说,“本侯家务事,诸位小友出去,还请告诉外面的公门役班一声,让他们再等一炷香时辰。”
所有孩子都懵了一下,公门?什么差役?他们心如鼓跳,但是不敢反抗,三三两两地绕行邹吾,逃也似的窜了出去,裴句不忍地多看了小卓几眼,可是根本也得到回应的目光,也只能快步走了出去,为这兄弟俩带上门。
白屋沉寂下来的那一刻,邹吾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就近找个床板一坐,满身疲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路上差人跟他说的因“拈酸吃醋大打出手”的人命案子也一时顾不得了,他捏着那件小衣,冰凉柔滑的触感蛇一样黏在他的手心里盘绕,像草蜱虫一样死死咬着他的心口撕扯不开……对,他认识这件衣服,他在辛鸾身上解过它无数次,是贴身得不能更贴身的内帷私人之物,他根本没法想象,它会出现在别的地方,还是自己弟弟的身边!
刚才那一脚他是冲动了,但与其说他是冲动小卓这畸形龌龊的心思,更是冲动有人对辛鸾的觊觎……可孩子踹也踹了,打也打了,错也认了,他一时间反而茫然了,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是……”
小卓呛嗑了一下,规规矩矩朝着他坐的方向跪好,“……五月二日。”
邹吾的眉头不知所谓地皱了下,过了几息才迟钝地想明白,他问小卓的是他什么时候对辛鸾动的这个心思,小鸾答他的却是什么时候偷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