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吃饭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可到了向繇这里只有凶残,夏边嘉原本也饿,但是看着他甩着头发,一手捧碗吃得是呼哧呼哧的样子,艰难地发现自己,嗯……还是别吃了。
到第三碗的时候,夏边嘉看他吃得气消了不少,终于开始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劝解:“向副,等下您就上朝了,我还有一句话:你就是再不满小太子,您也不能表露出来。”
“现在中下层官员对小太子都十分拥戴,若是申不亥接到消息打定主意站在太子一边,不管他是为了捧自己那个不成器的草包将军也好,还是想如法炮制趁乱揽权也好,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今日的朝堂整体的风气恐怕还是站在太子那里的,所以您千万忍住,不要动手,也不要插口。”
向繇很不乐意,吃得都要噎了。
但他也知道,牢骚是牢骚,人前明面上是不能这么说的,所以勉勉强强地朝着夏边嘉,“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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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檄文不行,拿去重改!”
神京王庭,辛涧议事书房。
此时,天光已亮,辛涧取消了大朝廷议,改为书房议事,辛襄大步走进去的时候,刚夺了信使的要派发的竹简,直接一把扔在门口的书吏脸上!
“‘含章无道,祸乱神京’!悲门这么好的由头,结果你打这样名头打出去,天下人会以为两朝叔侄又要相争!而我朝廷因为神京被乱,就要乱东南半幅边境,如此无名之师,出了,又能得到多少拥护?!”
那书吏被公子襄突然的发难直砸得晕头转向,他原也是辛涧身边用旧的老人了,此时直直跪倒,连呼告罪。
“治你的罪我都嫌脏手!议事旁听连话都听不明白!刀笔吏本该老于案牍,陛下养你,就是让你写这些授人以柄的东西、白吃饭的嚒?!给我滚——!”
那书吏被他一骇,居然也不顾及书房还有辛涧,连滚带爬着,出去了。而辛襄这么大的火气显然惊了所有在议事书房里的人,所有人竟然纷纷起立,朝着辛襄行礼,“公子襄。”
辛涧轻抬眼皮,不动声色地,坐在上首。
他左臂已断,不自然的木质义肢僵硬地在袖管中下垂着,但他偏偏不以为意,整个人仍然闲雅倜傥撑着自己完好的手臂,气势不动声色,笼盖四野。
“陛下,”辛襄也不看众心腹臣子的目光,直接上前一步,弯腰执礼:“檄文有问题,臣已经截住了所有派发各处的信使,臣请立即更改。”
“檄文哪有问题?”
下首一个敢言的官员顶了上来,“这檄文点明’含章无道,朝廷讨伐’,切中要害,明明白白!公子襄不要因为那是自己曾经的弟弟,就大闹书房重地,因私废公!”
辛襄毫不客气地乜他一眼,像看一个猫儿狗儿聒噪一般,“缘由我进门的时候已经就说了,这位大人是想也让我把书简也甩在你的脸上吗?”
说着他不再理会,直接朝辛涧道,“师出有名,师出有名,辛鸾是什么性情,父王不清楚嚒?百姓多爱含章太子,天下的民心一半牵在他身上,另一半最差也是悯他年幼,怜他丧父,反而是我们神京接连大动干戈,华容大道围杀,’弭谤’令推行,这样的檄文下去,天下人要怎么想?”
下首有玲珑如司空复者,立刻接言:“那依公子襄之意,这檄文该如何写才妥当?”
辛襄从袖子中抽出一张黄纸来,就飞给刚才胡乱插嘴的臣子,命令:“念。”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聚集在这个倒霉蛋身上,而辛涧不置可否,看了看那人。
那人官职中尉,本也是五品大臣,此时一群人的目光压力中,没有办法地弯腰拾起,臊眉耷眼地瞥了辛涧一眼,紧接着,大声朗读:“贼臣邹吾,生性邪僻,弄权欺君,离间高辛氏宗亲骨肉……前有垚关使含章太子弃绝东朝,不思自悔,后有暗潜贼人夜闹神京,劫走重臣亲眷,扰乱王庭……南境沿海战事连绵,孤不忍妄开兵祸,然邹吾不思外击三苗,反煽动东南内乱,危及社稷,祸乱天衍,是可忍,孰不可忍,故请天下臣民与百官将署……”
倒霉蛋惊疑地抬起头,“共,讨伐之。”
第135章 亮刃(2)
“……南境沿海战事连绵,孤不忍妄开兵祸,然邹吾不思外击三苗,反煽动东南内乱,危及社稷,祸乱天衍,是可忍,孰不可忍,故请天下臣民与百官将署……”
倒霉蛋惊疑地抬起头,“共,讨伐之。”
议事书房后侧的檀木屏风珠帘,忽地轻轻一动——
西旻侧耳听着,忽地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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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涧私下对她宠爱非常,允许她自如行走书房寝宫重地,昨夜惊魂,今晨的议事她当然不能错过。
早从今早第一份上报开始,她就在迷惑和惊诧,因为她想了无数种可能,都没有想到昨夜居然是悲门要救她,还因为她逗留落子门许久才被齐二樊邯等人捉到行迹,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难道就是因为她是辛鸾曾经议定的太子妃嚒?她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辛鸾邹吾居然为了她这个几乎没有什么用的孤女,花这么大的心思。
并且悲门她是知道的:江湖豪杰,能人异士,这类的英雄是最不受规训的,他们可以在重重包围的神京中如入无人之境,却不会轻易地向谁效命。
可是他们居然为了她,上下一致地要救她……
她忽然就有些汗颜,为她曾在垚关曾向辛涧献出的、让他绝地翻盘的险恶毒计,同时想起那方她费劲心思得到的一盒骨灰,想着还好还好,当时她一念之差没有一起交给辛涧……
“不追究辛鸾,反而追究他身边一个近臣?”
屏风之外,臣子议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邹吾是普通的近臣嚒?麻烦各位好好看看线报,他是悲门中人,和红窃脂、仇英合称悲门三杰,出身西南林氏国王族外戚,实打实的乱臣贼子!邹吾身上又有弑君的罪名,人人闻而诛之,这样好好一个靶子,诸位不好好用起来,蒙头乱射什么箭呢?”
“可……”
“可若是辛鸾直接把邹吾的脑袋砍了呢?那岂不是打不起来了?”
辛襄声音淡淡,“那才是不幸之大幸,辛鸾主动认错,刺杀先帝的贼首伏诛,他身边不再有小人进谗,南境有望化干戈为玉帛,天下共庆之。”
“难不成御史大夫想打?北方还有战事,设封地为直辖更事关陛下国政,我们天衍朝廷腹背受敌,就是你想看到的?”
西旻握着衣襟的手倏地绞紧。
又是这一招!
公子襄费尽心机,她是真的没想到,到了现在他还不肯放弃。
或许在许多人看来,垚关之时,辛襄放声喊出邹吾是乱臣贼子时,已经是站在自己父亲这一边,可是西旻在和他共度完那一夜才知道:他不是,他从没有放弃过他的阿鸾。
她垚关前夜与辛涧的秘奏,辛襄并不知情,事后她再回想才知道辛襄临时的应变是真的惊人!他在当时乱成一片,几乎算是铁板一块局面里,在天下人面前,生生撕开了一线转圜的余地,他那一句邹吾的乱臣贼子,并不是要置辛鸾于死地!他是在将骂名推到邹吾身上,保全辛涧,也保全辛鸾!哪怕将来真有万不得已,他还可以有最后一条线来辗转腾挪!
更可怕的是,哪怕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居然仍此心不熄,仍然锲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