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王上等下会过来接娘娘一起去元和殿吗?”他看到无尘脸上微微害羞的神情,脱口问道。元和殿不同于君臣同庆的锦宸殿,殿面要稍小一些,专为家宴而建。
秀莲皱眉,这他说话真是不经大脑,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不过无尘倒不以为意,“不知道呢,秀莲,你说呢?”
“……嗯,奴婢先陪娘娘去王上的大殿,再一起去元和殿。”秀莲比他在皇王宫多呆了几年,行事也更稳重。
无尘听话的点了点头。
两人还没走近大殿,里面那种奢靡的音乐就随风飘渺的传了过来。
秀莲秀眉微蹙,走到门前叫小太监进去通传。
小太监一会就走了出来,“禀媚妃娘娘,王上说让您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什么?”秀莲有些怒意。王上太过份了!先前大婚之夜冷落娘娘就算了,现在居然不让人进去,站在外面干等!让人知道了,恐怕连王宫女都会耻笑娘娘。
她还想再跟那小太监说什么,突然感觉身后的无尘拉了拉自己。
“算了,外面也不错的,有风有月。秀莲,我们就在外面等等吧。”无尘淡淡道,脸上的微笑,似把柔和的月华也吸收了进来。
小太监微微诧异的看了看眼前淡定的新妃子,然后作揖离去。
“王上,媚妃娘娘似乎并不在意,很平静的等在外面。”刚才的小太监在拓跋硕耳边悄悄说道。
拓跋硕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容,平静?这个尼女果然与自己以前所见的女人不同呢,有趣。
“对了,德德公公可能也差不多要从太王后那边回来了。”小太监又道。
“小宁子,干得不错,剩下的酒赏你吧。”拓跋硕终于站了起来。
“谢王上。”叫小宁子的太监高兴道,然后利索的帮拓跋硕理了理衣裳,一身悠闲的浅黄龙图腾瑞云纹正装,很适合今晚的家宴。
拓跋硕知道德德会时不时的悄悄晋见太王后,但他并未对德德怎样,依旧倚重他,毕竟他曾照顾自己长大。其实自己骨子里,是个念旧的人吧。所以才会一直偏执的不肯原谅自己的母亲,只为了那个女子,那个已故去十年的前朝先王后。他曾叫她母亲。
不再多想,现下德德回来了,不可在他眼底下为难媚妃,就算他不把太王后当回事,太王后强势的责问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拓跋硕华服软袍轻摆,走至门边。
无尘轻轻扶在雕花木栏上,想着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真是宛若做梦一般。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呢,也不知这事做得是对还是错,看着现下的情势,说不定自己是白搭了。
无尘微微有些惆怅的呼出了一口气,蓦的感觉自己身边飘过一阵龙涎香的味道。
“奴婢参见王上,王上万福。”秀莲已经半鞠了下来。
“……臣妾参见王上……”无尘没说完,就被拓跋硕挥手打断。
“上轿吧。”淡漠如同雨滴打在琉璃上的声音。
拓跋硕先上了龙辇,然后淡淡的眼神如渊的看着她。刚刚她在叹气么?也不是心静如水嘛,这么快就定不住了。
无尘看着一个人坐宽敞,两人坐就会有些拥挤的轿子,犹豫着,自己要和他同坐一个轿子?
“娘娘,快上去呀。”秀莲在身后小声的催促着。
无尘终于低着头有些不情愿的走近龙辇。待看到小宁子蹲在地上,准备以他的背当阶梯时,她又停了下来。
拓跋硕早已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表情不变,眼中却有些戏谑。他并不打算伸出手拉她。
秀莲走过来,想劝无尘赶紧上辇,无尘却已经利索的爬了上去。无尘以前住的庵前就有一棵两人合抱宽的桑葚树,小时候经常调皮的爬去摘桑葚。后来日益长大,才开始文静下来,但骨子里的多动劲还在。
旁边的太监王宫女见状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拓跋硕的脸色黑了黑,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责骂,但最终他还是朝辇夫淡淡道,“走吧。”
身边男子的龙涎香香味,隐隐传来,霸气而冷漠。虽然无尘尽力往旁边靠去了,却还是能感觉到他淡淡的体温。她只得紧紧抓着旁边的扶手,以免微微颠簸的轿子会将自己滑向身边的男子。
拓跋硕扫到身边人的小动作,暗自好笑,忍不住靠了过去,修长的手指一勾,无尘的下颚便被抬了起来,“媚妃,你这是在做什么,欲擒故纵?”
无尘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无论别人做什么都会先怀疑一番,但没想到自己这样的简单动作也会被他想得这么有心机。难道他真的认为,女人都会耍尽心思的去让他来宠幸自己?无尘对着近在眼前丰神俊美的面孔没好气道,“臣妾只是怕挤着王上。”
“哦,没事,孤不介意呢。”说罢,拓跋硕故意向无尘那边靠了靠。
无尘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郁闷,同时又惊觉,自己遇上他,总是很容易就牵动了情绪,平时修来的定力也不知到哪去了,真是不妙。
看着眼前不知在忧虑着什么的少女,拓跋硕冷漠的眸子里有些打量意味,她到底是如看上去那般不沾烟火,还是伪装的很好呢。念此,他突然恶作剧般的抬起少女的下颚吻了下去。
无尘还来不及惊呼,一个冰凉而湿润的唇就贴在了自己唇上。
下意识的,她猛然推开男子,喝道,“你干什么?”
第一次这么狼狈,拓跋硕有些愠怒,“你是孤的妃子,竟敢问孤这是干什么?”
“我……”明明有被调戏和侮辱的感觉,无尘咬了咬唇,最终道,“对不起。”
拓跋硕看着如此反应的少女,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讥笑,也不是那么有骨气嘛。真的是为了天下安稳才入王宫,为了这个放弃她自己的信仰,为了这个跟自己道歉?还为了其他女人的幸福,要太王后答应不再为自己纳妃?
这样的人,他从没有见过,所以,他也不会相信。本来,她那样强烈的反应让自己的信念有些动摇,以为她真的就是那样纯洁善良,心如水晶的姑娘,却原来,她还是说了“对不起。”……还是想讨好自己吧。
“元和殿已到,请王上移龙足下轿。”小宁子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拓跋硕回过神,觉得今天似乎想得有点太多。他淡淡扫了一眼无尘,兀自先走了下去。
无尘不知道短短一瞬的电石火花之间,身边的男子就已闪过万般念头将自己打上了‘动机不善’的印记。
她跟在后面,踩着小宁子托起的手下了去,殿内就是皇子贵族,她也知不能再爬着下来了,秀莲之前就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辱了皇家脸面。
两人慢慢朝元和殿走去,无尘一一扫过殿内的人。虽然殿内的那些王爷们在自己大婚那天就有一面之缘,可是毕竟隔得远,不像今日这么近,所以皇家的威仪比那日太王后单独召见自己时要更庄严与肃穆,饶是自己从小被教导心静如水,心里还是会有些紧张。
无尘小差之下,注意到有两位王爷缺了席,今晚的家宴也算是一个正式的皇家晚宴了,居然也会缺席,真是好大的架子呢。她暗暗想着,对缺席的王爷有丝好奇。
“王上哥哥,王嫂,你们来啦!”两人刚走进殿,十公主拓跋婧就欢快的跑了出来。
看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无尘从小差中回来,微微浅笑和她打招呼。她一笑,室内的皇家肃穆之气似乎柔和了许多。无尘感觉几道目光同时向自己射来,但秀莲谨戒过她要有端庄淑仪,目不能斜视,所以她神色不变,亦不回视,任那些动机不明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刮过自己。
终于入座,大家一同举杯站了起来,敬王上、太王后还有她。过了敬酒和客套寒暄这一道程序以后,太王后以不喜喧哗先离去了。曦琰倒也不留,只是嘴角擎着一丝莫测的笑意,她也有心虚的时候啊。
过完这道程序,王爷们就可随意走动聊天,或是与王上攀谈。
不过,自太王后走后,有的王爷接着也走了。最先走的,是似乎永远冷着脸的拓跋代,其次是面容妖媚的双子四王爷,拓跋勋瑜和拓跋雨。
最后走的,是大王爷安王瑞曦茈,也是先帝在位时的太子,然而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却是五子拓跋硕继的位。
无尘看着那个大王爷温文儒雅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会在先帝临死时被废掉。这些太子旧事当然也是秀莲私下告诉她的,不过秀莲知道的也不多而已。无尘知道皇王宫一向内幕多,复杂得让她无力去想,不想也罢。眼睛不经意扫到身边的男子,她微微诧异了一下。
就算刚刚那些王爷那么早离席有些蔑视皇威的意味,拓跋硕却也是淡漠容颜不曾动摇,然而,看到大王爷离去时,他淡漠的目光却泛出了一丝少有的温暖,柔和之下的眉眼却微皱,似在痛惜和愧疚。
怎么了?无尘默默好奇的想,同时轻轻啜了一口水酒,绛唇映酒,极尽清逸。
然而不等她放下酒杯,手就被急急的一拉,杯中的酒差点被溅出来。
“王嫂,你就别在这喝酒了,来,我带你去找幼皙玩。”拓跋婧兴冲冲的拉住她。
拓跋硕有些嗔怒的看了看自己这个调皮的妹妹,倒也没阻拦。无尘就这样被拉下了殿上的宝座。
“幼皙,我把王嫂拉来啦。”拓跋婧远远朝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挥了挥手。
少女马上拖着一个男子走了过来。
“臣妾参见媚妃娘娘。”
“臣弟见过王嫂。”
眼前正是拓跋婧一直提起的九夫人拉努婼,旁边的自然是她的夫君九王爷拓跋悱。
无尘免去他们的礼,正准备稍稍客套。
“哇哦,靓女哦。”幼皙以标准的老鸨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媚妃。
“呃……靓女?”无尘不明道。
“好啦,幼皙老喜欢讲些我们听不懂的词语,她是在夸王嫂美呢。”拓跋婧解释道,又转过了,剜了幼皙一眼,“你不要总是那么没大没小,幸好王嫂人好不跟你计较,幸好有我和九哥罩着你,幸好……”
“呀呀,唐僧来了。”幼皙捂住耳朵,她身边那个淳和微笑的年轻男子只是宠溺的看着她,任她没规没矩。
“好啦,不跟你说笑了,幼皙,王嫂要学舞蹈,你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教王嫂?”
无尘只是婉约娴静的微笑,默默在一边看着眼前两人交谈,从心底觉得此二人是自己值得守护的朋友。
拉努婼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静若处子的妃子,眉眼一抬,两眼放光,“有了!”
拉努婼将自己觉得适合无尘的舞蹈向她解释了一通,无尘听得津津有味,遇到不懂的奇怪词汇,她会小声询问一番,乖巧如女童。
“王嫂,你们在聊什么?我也想加进来呢。”一个微风摇花般极富余韵的声音传了过来。
“七哥。”拓跋婧甜笑着朝发出声音的男子跑了过去,是个风流蕴集的翩翩佳公子。然而无尘注意到的,却是七王拓跋盛身后的婢女,柔弱的脸庞上,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应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吧。
“我们在给王嫂介绍舞蹈呢。”拓跋婧乖巧的攀住拓跋盛的手臂。
“哦,真期待王嫂的舞蹈呢,不知何时有幸欣赏?”拓跋盛俊然一笑,眼神却像是片片桃花在无尘面前低回婉转。
“这,我还没学,或许会资质不佳不适合跳舞呢。”无尘微微低头,只觉得这样的眼波有些令人脸烫。
“未然姐姐,不是叫你好好管管七哥嘛,他这处处留香的毛病怎么还没改,都欺负到王嫂头上了。”拓跋婧见状,朝拓跋盛身后的婢女道。
叫未然的婢女,眼神复杂的扫过拓跋盛,淡淡道,“王爷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自有分寸,奴婢可管不了。”
“好啦,别欺负未然了。我向王嫂道歉还不行么。”说罢,拓跋盛又用他的桃花媚眼朝无尘笑了笑。
无尘微微点头,算是回礼,仍然不与他对视。
“七哥没诚意哦。”在一边看热闹的拉努婼唯恐天下不乱道。
拓跋盛苦笑看着眼前这个堪称十妹第二的鬼丫头,用他的美人扇拍了拍头,“好吧,我就悄悄告诉王嫂一个秘密作为道歉。秘密就是,三哥和六哥今晚没来。”
“切,这个大家都知道好吧。六哥向来行事诡异,至于玉哥哥,”言于此,拓跋婧语气掺杂了一丝不自然的温柔,“肯定是去为百姓奔波去了,应该快回来了呢。”
“哎呀,王嫂,我们别理七哥了,他油嘴滑舌花花肠子可多了。”突然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拓跋婧连忙对无尘道,蓦的又想起什么,“哎呀,我老觉得叫王嫂不顺口,王嫂你有没有俗家名字啊?”
“俗家名字?没有呢。”无尘摇了摇头。她一进王宫就被封为媚妃,根本不用称及自己的俗家名字,所以她早忽略了这一茬。而自己六岁出家之前的名字,算是前尘往事,亦不用再提了吧。她微微闭了眼,不再深想自己的过去,害怕将某个早已封印的记忆挖掘出来,那个封印是她十年修行中的梦魇,触碰不得,就算现在已经还俗亦一样。已经走到这一步,再也回不去了呢。
“人没有名字哪行,王嫂的出家法号肯定也不能用,走,叫王上哥哥赐一个去。”拓跋婧作势就要拉无尘向殿深处那人走去。
“啊,不太好吧。”无尘婉拒道。王上对自己一直有偏见,挤兑自己,又怎会赐名给自己。
可柔弱的她哪阻止得了说风就是雨的十公主,三两下就被拉到了拓跋硕面前。
拓跋硕此时正随意的与以指挥作战闻名的二怀王瑞曦玣聊天,隐隐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潇洒。一旁的乐伶随着伴奏的《折梅》无限依依柔婉的低吟浅唱着,琴声幽雅,歌喉邈远,缓缓而来,似有暗香。
瑶琴低吟远,浅浅弹,个中心事有谁知。
然而,这惬意的气氛,马上就被打破。
“王上哥哥,你怎么还没有为王嫂取一个俗家的名字啊?”拓跋婧明艳的脸庞似春日下的黄莺,即使是埋怨,却也娇憨可爱。
拓跋硕俊眉微蹙,二怀王瑞曦玣看着十妹拉过来的略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的妃子,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之前他只是远远的看过这位王嫂,这般近了,他才觉察出女子的不同,难怪王上会破天荒同意纳妃。他豪爽笑道,“皇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此清雅佳人,怎能无芳名匹配?”
拓跋硕听罢,星眸微微一转,扫过旁边的乐伶,如秋水般的声音淡淡响起,“谁说孤没有赐名,吟儿,孤不是一早就赐你名为苏妲拉了吗?莫非喝了几杯酒,你便忘了?”他的眼神突然闪过戏谑的光芒。
“啊……”不谙世事的无尘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但秀外慧中的她心里明白,他不过是随便将乐伶的歌声特点变为了自己的名字,但她仍是轻轻道,“臣妾一时糊涂,忘了向他人说明,还望王上不要怪罪的好。”
“王上哥哥欺负人!”拓跋婧却也看了出来,说了一句之后,不敢当众再说什么,只好嚅嚅道,“好吧,苏妲拉就苏妲拉,总比没名字好,但是,浅姐姐?吟姐姐?都不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