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妲拉眼下虽无性命之忧,可是三王之病几乎压迫得她透不过气来,而拓跋硕淡漠的面孔也会奇怪的突然冒出来.于是她想下去,若是尹语臣成功,他会被怎样处置?
事情似乎异常复杂起来,苏妲拉觉得超过了她的化解能力。但她知道,此刻若要说服这个心意一向坚定的养父放弃是定然行不通的,她只有强自安定下来,“洛儿只是一介女流,怎么帮爹爹呢?何况爹爹不是已经成功拖住了我们为三王送药,还需要洛儿做什么呢?”
“洛儿能做的事情多到你自己也想像不了呢。”尹语臣微微浅笑了起来。撇开眼角处的细小皱纹,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定也是颇受欢迎的美男子。
尹语臣知道,她可以牵制拓跋硕,牵制瑞玲,牵制拓跋言,甚至是,那位怪物。不过他并不打算说出来。洛儿的心地依旧善良,从自己狠心抛下她,她今日却依旧关心自己就可以看出来。如果说出来,她未必会去害别人,所以,他只需她的承诺就行了。他亦不会让她知道她所作之后的结果。
当然,聪慧如她,亦可能猜得到结果。但不管怎样,他铁心要说服她。
“洛儿,看在过去为父对你的养育之恩,你愿意帮我么?这是我为之奋斗一生的东西,若没有它支撑我,恐怕我早已死去。”
“爹爹……”苏妲拉垂下了眼,此刻她已不知如何自处。谁的国家,谁来掌控天下,于她而言并无多大区别,她害怕的是巨变对生命所带来的涂炭。
而硬要选择的话,一边是生命知音般的玉人,以及那位意义复杂的夫君拓跋硕,另一边,是一手将她抚养成活的养父。若没有他,她可能早已死去。两边都是不能舍弃的生命之轻或之重,该教她怎么选择。
尹语臣看面前的女子似又要陷入苦痛,于是有些不忍的背过身,“反正你们势必要乖乖呆在这里,洛儿可以趁此时机好好考虑。”
说罢他缓缓走了出去。昔日英气逼人的男子,今日也有了一丝暮年的沧桑。
苏妲拉见他终于消失在洞口外,惆怅呼出一口气,轻轻靠在了墙壁上。
三王,你现在怎样了。可曾好些没?
如果爹爹他们的计划实现,那、王上他又该怎么办。
但如果自己阻止爹爹,岂不是成了不孝之辈。
众生坚著于五欲,痴爱故生恼,以诸欲因缘,坠堕三恶道,轮回六趣中,备受诸苦毒。
苏妲拉似乎已经看到那些苦毒遮天蔽日朝自己卷来,她业已逃脱不了。她亦不想逃脱。她想要淋漓的面对它们,解决它们。
因为她突然觉得,佛家的避世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开一切。只有了解并体验过与他们相同的情感,才能知道该如何拯救他们。
佛祖也是尝遍世间疾苦才成佛的。她虽不能成佛,可她已决意要将世间的一切一一体验,好教她所敬仰的那些生命,都能生得其所。
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怎样做。目前的办法,便是体验死亡。
如若不死,那最好。所有人也都不至于濒临不可挽回的境地。
“逆贼!你们快放本公主出去,不然本公主定要诛你们九族,灭你们全家!”拓跋婧嘶吼道。
从她们出王宫花了一天时间赶路,到被莫名其妙的人困在这里两天,总共已经三天了。三天,也不知三王到底怎样了。
玉哥哥,你、你一定要等着我!拓跋婧焦急恨不得将山洞捶烂,无奈洞外那些人根本不理她的恐吓,依旧按时送一些简单的食物过来,食物里也依旧有消除武力的软香散。
“也不知道静姐姐怎么样了,希望她逃了出去,还把药送到了三王府。”拓跋婧绝望的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侍卫们,突然有些怨恨拓跋硕。若派出的是武功顶尖的侍卫,她们何至于此!
远在王宫里的拓跋硕突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怎么了?”拓跋言雅然问道,眼中依旧有那种温暖的笑意。他此时已经康复,淡然一笑,惊鸿依旧。
“估计是小婧那小妮子在骂我这个王上哥哥不管她了吧。”拓跋硕笑了笑,眼中的冷意却没有散去。他想要守护的人还没有回来,而现在自己的面前又是与之甚为暧昧的三王。
情何以堪。
“王上已经在加快速度了,不必自责。那些琉州郡的百姓应该可以支撑住。“拓跋言的声音温润如玉,似一片饱满润泽的茶叶在温水中徐徐展开。虽然他们已经拿到了隐卫拿回来的白龙须,可是,未免消息透露,现在还不能将白龙须送去。他已经让我们等得够久了。”拓跋言看向殿外的落英,依旧笑得淡定。他话中的‘他’是谁,自是不必解释。
就算一座城池在他面前倒塌,他也能微笑自若。这不是残忍,惟看透而已。生死不过一场轮回,如果最终解救不了,倒不如让其安心而去。
但若是她也不能回来……
让时间回退一点,回到拓跋言并没有拿到解药的时候。
拓跋旬不露声色的看着那些连苏妲拉和拓跋婧也不知道存在的隐卫,将苏妲拉留下的玉龙须悄悄拿走,然后留下一批人监视尹语臣他们的动静,他躺在树间一直未曾出手。
最多,也不过是用极其隐蔽的手法将树叶钉住那些想要溜走的玉龙须,让随后的隐卫们可以拿到苏妲拉尽力留下来的东西,不至于浪费她的努力。
只是不想浪费她的努力而已。
拓跋旬在洞外守了两天,没有进一步动作。因为他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确定苏妲拉不会有事。
他确定尹语臣不会对她怎样,却忽略了,她会对自己怎样。
真是一个可怕的忽略,怎么会忘了,她岂是那种会放任生命不理的人。不管做什么,帮不帮得了,也是一定要做的吧。
只是这次,她做的……似乎……真的,太不知轻重了吧。
尹语臣看到苏妲拉小腿上肿得馒头大的伤口,呆立半晌,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骂。
“洛儿是故意的吧。开始知道赌情了?”尹语臣的脸看不出表情,语气却深沉得很。
苏妲拉不语。
她的确是在赌情。赌的便是尹语臣的念旧之情。若是尹语臣能带她出去寻医,她就有机会托庵里的姐妹将白龙须送出去,并且将拓跋婧他们救出来。
她早知这是一场豪赌,但依旧义无反顾的在无人的时候,将自己的小腿向出来觅食的红眼毒蛇送了过去。
尹语臣知她从小对这里熟悉,又怎会如此大意被蛇咬了去。轻轻巧巧的,他就识穿了她的想法。他不点破。
可,那又怎样,他还是要做出抉择——让她生,或者,随她死。
“罢,过会儿我让两个手下送你出去医治。你先把这救急药吃了。”尹语臣挥了挥手,留下一个小瓷瓶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终究还是不忍心。
见他走开,苏妲拉马上瘫软了下去。
那红眼小蛇好生厉害,无人谷里的动物果真是不可小觑。苏妲拉瘫坐在地上,看着肿起的伤口,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也好,总算是可以出去了。
爹爹没有亲自陪过来,这次可能真的伤了他的心了吧。
爹爹,你就容洛儿任性一次。洛儿一定不能让你们两败俱伤。
“尹参谋,真的要让媚妃出去吗?”一个看起来像是统领这些杀手的人不放心问道。
“十红大人不放心鄙人,大可跟去。”尹语臣语气不善。他本是高傲之人,即使做了安王的府上之宾,依旧一身傲骨,哪容得了这只知杀戮的低俗之人这样质疑自己。
“在下不敢,不过尹参谋最好心中有数。这朝谋划若是失败的话,后果参谋亦是知道的。”十红冷冷转了身,不想得罪安王眼前的红人。
独自一人,思绪难免会飘絮。尹语臣突然觉得洞中的空气异常黏稠,教人呼吸不畅。
因为他的洛儿,已做了选择。
却不是他。
这世间,唯一一个还会关心在意他的人,最后还是抛弃了他。
所以,他亦不必再顾虑旧情。这是他最后一次关心她。
尹语臣吩咐手下做了一顶简易的轿子,然后派了两个人将苏妲拉抬出山谷。两名手下抬至半路,苏妲拉突然要求下轿如厕。那两人见她行走不便,若逃跑也不大可能,于是就允她一人走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奇怪,那日我明明记得将白龙须塞进了这附近,怎么今日就找寻不见了?”苏妲拉心急火燎的四处拨开浓密的草丛,依旧没有看见自己的包袱。
大失所望之下,她眼角扫到一根挂在荆棘上的黑色丝线。捏住丝线观察片刻后,她最终有些忧虑的走了出去。
白龙须定是被别人拿去了。而且,也不会是爹爹这边的人。虽然他们亦穿黑衣,但布料却与这根丝线有异。她认得出这丝线乃是上等蚕丝。
会是谁呢。
一路上她都忧心忡忡的思虑着,腿上的伤口愈发的肿大起来她亦不觉。
终于出了山谷。在走至必经的了然庵时,两个黑衣人明显加快了脚步。尹语臣曾吩咐过他们,在经过此地时,切记不能惊动庵里的人,以免走漏了消息。为此,他们还为苏妲拉加了一顶黑色面纱帽子。
苏妲拉回头望着自己撒下的最后一颗落在了然庵面前的佛珠,暗暗祈祷它们能被人发现。拓跋婧还被困在那,而且,他们身上亦有白龙须。总算还有一丝希望在。
顺利出去之后,不曾想,请来的数位医师却都不能解开苏妲拉的蛇毒。
“姑娘是被一种红眼七星的毒蛇所咬,难道姑娘去了无人谷?”最后一名老医者捋着他的山羊胡须,不等苏妲拉回答,他又继续道,“此毒剧烈无可解,被咬一个时辰后侵入皮肤,而后血脉,最后心脾。若不能找到红眼七星,食它苦胆,恐怕姑娘撑不过明日。”
“撑不过明日吗?”苏妲拉静静问了一句。生死由命,她已看开。只是……这剩下的那么多事情要怎么办?
老医者摇头离去。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跟了出去。杀人灭口。所有知道与无人谷有关之事的人,都不能活着离去。
苏妲拉并不知道这些人竟然残忍缜密至此,否则急火攻心,撑到明日都是困难。
拓跋旬看着老医者的尸体,懒懒掠了过去,以免血液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他一路尾随苏妲拉一行人至此,到那老医者被一剑穿心时,他才终于从树上落下来。果真是无药可解的蛇毒呢,浅,这下看你怎么办。
男子慵懒一笑,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
翌日一早,一只信鸽从安王府飞到了尹语臣手上。
“真是天助我也。十红,就让这些人绑在这吧,我们可以撤退了。”尹语臣烧掉信书,脸上有少见的欣喜笑意。事情发展异常顺利,他准备用上的棋子亦不再需要。
“是不是——?”十红用眼神询问道,语气亦激动起来。
“嗯!那人已死。而边疆那边的动乱也已经挑拨起来,可以拖住瑞曦玣几日。兵部尚书慕直书也顺势拨了许多人马过去,这下王宫守备空虚,正是我们行动的好时候。我们现在就回去,深夜夺王宫!”
“好!”十红当下击掌将手下召集,与尹语臣急速向谷外走去。
“喂!你们这些狗贼,就这样走了?松绑啊!”拓跋婧看着监视的人匆匆离去,着急大喊道。他们一直食用软香散,身体早没一丝力气。此刻又被结实绑着,想互相解开自救都难,这下人都走光了,不怪她焦急。
一瞬间那些黑衣人就走得干净,任凭她声嘶力竭。
“完了,我们要饿死在这里了……”拓跋婧发出一丝惨叫。旁边的侍卫们纷纷挣扎着,想自己解开绳子。无奈绳子绑得紧实,他们又全身乏力,俱是徒劳。
“有人在里面么?”半晌,一个女子声音在洞外响了起来。
“谁?静姐姐吗?我们在里面!”拓跋婧用尽全力向外喊着,喊完后就软绵绵朝地面摔了下去。她早已精疲力竭。
“姑娘小心。”一个翩翩风雅的男声响了起来。拓跋婧已然晕了过去。
“静姐姐!玉哥哥!”拓跋婧惊坐起来,她发现自己睡在了了然庵里。
“公……姑娘,你醒啦。”浣纱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均是人中之龙风的容光。
“原来姑娘姓龚。幸会,在下银小山。”男子着一身白衣长衫,翩翩拘了一礼。拓跋婧见他举止文雅,但那种桃花含笑,不笑如笑的表情让她想起了自己那花心的七哥,当下不由得撇了撇嘴,“小女子谢过银公子。还请公子让我与浣纱姑娘单独说些话,失礼了。”
银小山身边的女子笑出了声,“瞧瞧,我们的银公子也有吃瘪的一日呢。真真是大快人心。”
银小山有些无奈的看着身边笑得欢快的女子,朝拓跋婧行礼告辞。不过还是依稀可以听见他渐行渐远的声音,“小若,你真的有那么讨厌为兄么?”
拓跋婧并不深究两人的来历,而是一把抓过浣纱,“浣纱,这是怎么回事,静姐姐呢?”
浣纱于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告与了她。原来是扫风师太出门时发现的那些佛珠,她立即想到不对劲,而此时又恰好碰见游历到此且能武的银家兄妹,便让浣纱与两人一起进谷寻人。但并没有苏妲拉的消息。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被那些人莫名其妙的困住,静姐姐一直与我们分开关押,不知他们怎么对她的,这下惨了!”拓跋婧登时就要哭起来。
“公主别着急,佛祖定会保佑无尘师妹的。”浣纱轻轻安抚她,嘴唇翕张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将刚刚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此时身体虚弱的她,还是不要再被刺激的好。
苏妲拉躺在客栈的床上,半昏半睡间挣扎了起来,这才发现监视她的两个黑衣人已经不在了。
“小二,小二……”苏妲拉扶着门柱走了出去。
“唉呀,老天爷不长眼啊,三王那么好的人都会死,不详啊……”
“这世道恐怕就要大乱了啊。”
“是啊,真是不妙啊。”
刚打开门,她就听见楼下的人议论纷纷。“……三王那么好的人都会死……”三王,他、他……
天旋地转,苏妲拉霎时摔了下去。
一道杏绿色的身影及时扶住了她。
“王嫂自身难保,却还是要为别人如此担心,真是不乖呢。”拓跋旬轻柔将苏妲拉放在床上。
“六王,三王他……”从喉间挤出几字,苏妲拉立时虚弱得要晕过去。
“嘘——不准提他,他可差点害死王嫂呢。”拓跋旬靠近她,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苏妲拉闻到他身上的树木清香,突然有了些力气。
“六王为何来此,王上他——”苏妲拉挣扎着,心中有太多焦虑要问清楚。
“王嫂要关心的人还真多呢,王嫂难道不知道蛇毒马上就要夺走你的性命了?”苏妲拉闻得鼻尖的树木清香似乎又近了些,无奈她手上乏力,想推开也是不得。
“生死有命,六王不必感怀。但是,我希望六王能答应我一件事,”苏妲拉声音微弱,“六王,一定要试着去喜欢一样东西,不然,无以为继的一生会无尽漫长。”
“不要。”拓跋旬想当然拒绝,凤眼一眯,凑近道,“无论什么东西,最后都会离开的,没必要去喜欢。除非,王嫂让我救你——”
“不必白费力气了……”苏妲拉微微一笑。如此接近死亡的一刻,她想起了那双双死去的梁祝。自己,跟在三王身后离去,竟也有些像梁祝呢,只是独独少了那段惊天泣神的爱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