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光那一杯茶的功夫,一屋子的人就光听着上官璎珞绘声绘色的讲她这一路从兖州来帝都的所见所闻了,以至于当三娘子和宁氏双双起身告辞出了霁月斋的时候,三娘子的脑壳儿都疼了。
“这么活络,等她嫁进来以后,侯府就热闹了。”三娘子是先送宁氏回竹意堂的,两人穿廊过院之后,三娘子便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我记得以前我是听五爷提及过这个上官家的,说起来母亲好像和上官夫人还是表亲,只不过隔的有些远罢了。”宁氏不好意思让三娘子帮她拿那一盒青花瓷太久,想了想又道,“不如咱们把东西放这儿。回头让丫鬟来取吧,瞧着你都出汗了。”
“没事。”三娘子却摇了摇头,一边迈着步子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说这个上官姑娘也是奇怪,她既是客人又是小辈,怎么会无端的想着给咱们送这样的礼,且那话还说的……”想到方才上官璎珞说的那一番面面俱到的场面话,三娘子不禁也佩服起了她的心思精巧。
可奇怪上官璎珞之举的其实也并非三娘子一人,此时此刻,同样从霁月斋告辞而退的上官璎珞正带着贴身丫鬟往侯府东边的大门走去,这一路上不见人迹的,那贴身丫鬟便好奇的也问道,“姑娘是客,怎的还有客人要送家主媳妇登门礼的说法,也就姑娘出手阔绰了。”
“这个世上礼多人不怪啊。”上官璎珞闻言瞪了一眼小丫鬟,眼神凌厉道,“但说是送礼,其实也是试探,你且说说,方才侯爷夫人和五夫人那里,你都瞧出了什么门道?”
“奴婢……”小丫鬟唤名芍药,闻言已经皱起了眉头,一头雾水。
上官璎珞便伸手指了指芍药的眉心,叹气道,“就你这点心思,回头跟我进了侯府,还不被人给生吞活剥了呀!”
“可奴婢瞧着两个夫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呀。”芍药心里有些发慌,却无可奈何的只能直跺脚。
上官璎珞见状,微微的叹了口气,心中却是思绪翻涌的……
其实上官母女此番进京,上官夫人并非意在陆家,她纯粹是来走一房府上迎喜的亲眷的,原本这一遭是压根儿没上官璎珞什么事儿的,但一听上官夫人是要去帝都,上官璎珞便好说歹说的求到了上官夫人点头带她同行。
亲自登门靖安侯府这件事其实是上官璎珞趁着上官夫人舟车劳顿精神不济歇在床榻之际擅自而为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见侯府内宅那几位夫人的百态之貌。
是以只方才那一盏茶的功夫。上官璎珞便大致清楚了,二房许氏是个谨慎仔细的,老夫人不待见她,可她应该是想百般的讨着老夫人欢心的,所以方才就算她心里是不想留下的,可到底还是在屋里喝了一盏茶。
五房宁氏是个随和百搭的,看着她和许氏的关系不错,和老夫人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非常糟糕,或许以后等自己过门以后。宁氏这边是块不错的敲门砖。
而至于如今一直窝在老夫人身边帮老太太抄佛经的那个林婉清,上官璎珞却是刮目相看的。
没名没分,肚子里还怀了长房已逝世子爷的遗腹子,却能这般淡然无争的伺候在老太太的跟前,上官璎珞以为,这个林婉清绝对是个沉得住气的。
因为沉得住气,所以这份深沉淡漠就很好的掩盖掉了她内心的汹涌澎湃。但这个世界上,谁会无缘无故的对另外一个人好呢?除了有感情的牵绊之外,上官璎珞以为无事献殷勤的全是非奸即盗,就好比眼下的自己这般!
而话说在亲自送宁氏进了竹意堂以后,三娘子想了想,便还是折身去了前院陆承廷的书房。
今儿陆承廷回来的早,只是一直在锦墨堂里办事,三娘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她也能正好顺带问问上官璎珞的事儿。
可谁知就在三娘子前脚刚踏进锦墨堂前院的时候,南侧的书房却忽然传出了一声怒骂。
“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事都不过脑子的是吗?”
说话的陆承廷,那声音三娘子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三娘子步子一滞。抬头就看到余安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廊子下面,风过其身,衣摆微动而行不移。
三娘子走了过去,看了余安一眼,正想说话,却见余安伸手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冲三娘子摇了摇头。
紧接着,屋子里又传出了一个略显激昂的声音——
“我交我的朋友,二哥又有什么资格在那边指手画脚的,且不说姐夫还给我置办了个通政司的官职,那姐夫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
三娘子一愣,脑子转的飞快,并由着这人的言语措辞,很快就猜出了他应该是九爷陆承祁。
“通政司?”屋里,陆承廷一阵冷笑,“之前父亲也不是没有花钱给你置办过官职,你且说说看。那好端端的典仪司你怎么会不做了的?”
“二哥你也切莫拐外抹角的骂我心思活络,是,典仪司的官职是我自己丢了的,可当时连父亲都没有说什么,二哥如今再来和我翻旧账,未免也太无趣了些吧。”
“无趣?”陆承廷拔高了声音,“那你来告诉我,你领了通政司这活儿左右也有近两个月了吧,这每日点卯。你可都是日日准时画了的?当职的庶务,你可都有仔细做完了的?为朝廷办事,你竟说无趣?你可知大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
可陆承祁竟直接就打断了陆承廷的话,“我知道,你要说大哥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始替爹爹给皇上递奏折了。可我不是大哥,这辈子也做不成第二个大哥,你们岂能用一个死人的标准来衡量我一个大活人,二哥你不觉得这未免太可笑了一些吗?”
“可笑?”陆承廷叹气,“你在通政司当职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朝廷发的俸禄都不够你随手输掉一副牌的,小九,这好端端的日子怎么会被你过成这副前途尽毁的模样的……”
那之后的话,余安和三娘子都没有再听下去,三娘子是聪明的寻了个借口就准备先走一步,而余安则心领神会的将三娘子送至了内宅的垂花门处。
结果这天晚上,等陆承廷回桃花坞的时候三娘子已经睡下了。待她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陆承廷却已经穿戴整齐的准备要出门了。
“侯爷今儿怎么这么早走?”看着窗外还没有完全放亮的天气,三娘子赶紧下了床去送他,结果却被陆承廷反手一个横抱又送回了床上。
“侯爷?”三娘子一愣,却见陆承廷眉梢微垂,眼底泛着浅青色,一看就是昨儿晚上没有睡踏实。
“你昨天来过锦墨堂?”想着左右还有一点空余的工夫,陆承廷干脆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一边拉过了薄被给三娘子盖上,一边轻声道,“听见我和小九吵架了?”
“侯爷知道昨儿上官姑娘来过的事吗?”三娘子不答反问。
“知道。”陆承廷点了点头。
“听说母亲和上官夫人已经敲定了成亲的日子。”
“是,就在十月二十这天。”陆承廷点点头。
三娘子闻言却惊呼道,“这么快?这不是连一个月都不到了吗?”
“其实也不快,小九这件事,父亲和大哥还在世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在筹备了,当时好像只差彩礼了,便是两人的八字都早已经合过了,后来你知道的,宫里出了事儿,小九的婚事也就耽搁了。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上官家好像也已经备齐了女儿的嫁妆,这左右不过就是寻了个相对合适的良辰吉日罢了。”
“难怪昨儿看上官姑娘来做客,竟是个自来熟的。”三娘子恍然大悟。
“她能早点进门也是好,说句实话,小九是仗着母亲心疼他,也太过胡闹了。你可知。他才去通政司两个月,就把衙门里同僚的钱给借了个遍,偏他借了也不还,有好几个人本自己手头也不宽裕,这要钱都要到五城兵马司这儿来了。”陆承廷说着就黑了半张脸,“你说是不是荒唐!”
“侯爷。”三娘子轻轻的伸手圈住了陆承廷的脖颈,将头枕在了他的胸膛处宽慰他道,“九爷到底是母亲最晚生的,这最后一个总是最宠一些的。若九爷不是老幺。兴许也不会变的这般依赖于你们几个哥哥姐姐,可偏他就是老幺,这在以前,他本也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命啊。”
“诶……大家都说他是被宠的,可被宠的少爷全帝都也不止他一个,怎么就他是这一副浪荡子的模样。”陆承廷一边抚着三娘子如墨藻一般的发丝,一边无奈的叹气道,“我也知道,日日拿他和大哥比。即便我不厌烦,他自己也是要生出怨愤来的,可事实就是大哥和我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早已有了功名在身,可你看看他,功名利禄我们是不指望了,哪一天他能不在外头给我欠一屁股债,我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这天,陆承廷进了宫就径直留宿在了养心殿,而三娘子便借机寻了个空当独自一人回了一趟青竹胡同。
得知三娘子来了。最高兴的自然就是姚氏了。想之前两人还私下约好了要一起去禅云寺赏秋的,结果皇上这突然颁了一旨大赦了天下,姚氏和三娘子便都分头忙活了起来,赏秋的事儿自然又耽搁了。
索性许家一连要嫁两个女儿,喜事呼应吉兆满满,是以这天三娘子见着姚氏以后,总觉得她是越发的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