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新得到道君首肯,在常去的那颗果树下,拢起一个小土堆。小婵找到块瞧着灰扑扑却有奇香的木头,两人用贴身藏着的小刀削成木牌。
“公子,要不要刻字。”小婵歪过头看朴新,斜夹在耳后的碎发松动,额头细细密密挂着汗珠。她想表现得松快些,公子的个性,最是爱把事藏在心里,长久苦闷着怕是想不起自己还是活生生的人。
“不了,等回平城,再重新立吧。”朴新摇头,眼下埋着一层青色,半跪着姿态端正,仍是平城里最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
无字木牌稳稳立在土堆上头,道君远远看着,等他们携手离开才敢靠近。
新翻过的泥土湿润,两人衣袖下摆全是泥土,木牌上却丁点没沾到。
道君凝视着木牌,才想起自己早该也立个衣冠冢,替大师兄,替蜀山,替祸乱里所有丧命的生灵。
她是世家出身,从小熟知礼仪,选入蜀山后未曾学多少道法心经,反而学了不少规矩。那时大家私下还议论,修道怎么比做人还难,那么多规矩,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修成仙了又有什么意思。
后头她才想明白,这场大乱就是从两派开始不守规矩逐渐无法收场。
修行之人移山填海只在道行深浅,若不加倍约束,眼前的衰败何等凄切。
近来总是想起过去之事,许是多了两个小孩的缘故。
她许久没体会过做人的滋味了,竟然软弱起来,又或者她本来就是稀软的泥。
一时迷怔起来,眼前仿佛出现一个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穿着绯红色的衣衫,笑容明丽,衣服上兜着满满一摞桃,向她招手。
树枝晃动,从枝叶里又钻出一个脑袋,正呼唤着她。“盈川,快来。”
许久未曾被人唤过,她险些忘记自己还有个名字,那是谁,是二师姐和三师姐吗。
昔年明艳照人的女孩,是否已变成一抔黄土?
山风吹过,瘴气弥漫,掩藏女子半跪着的身影,泥土里混入几滴水珠。
朴新和小婵再来时,便见两座土堆相依,后头是被云雾笼罩的群山,远远瞧着一片死寂。
两人相视无言,小婵想起画卷里的侠客。如今蜀山云层灰暗,林木萧瑟,他在时,蜀山会是什么模样?
朴新悬着的心在见到那座土堆时终于彻底平稳,看来道君并不似无情人,或许是因物是人非,难免伤心想忘却一切,才显得冰冷。
她答应留他们下来,依然神出鬼没,时不时冒出来抛下一个问题又闪身消失。
道是什么,这个问题过于深奥,小婵苦恼了好几天,朴新熟读诗书,绞尽脑汁仍想不出来。
半个多月的日子里,两人想着这些问题,身体受瘴气侵蚀越来越虚弱。
先前瞧着蜀山占据好大一片连绵的山脉,进到里头来才发觉处处遍布瘴气,到下午顺着山风几乎遮盖整片天地。
顿顿靠野果饱腹,两人都有些食不下咽,再甘甜的果子日日吃也养不住吃惯饭食的脾胃。再说林子里的果子有限,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好在找到了一处泉眼,用来洗漱擦拭勉强维持整洁,只是两人的衣服都破破烂烂就快在身上挂不住,也要想法子解决。两人苦熬着,以为是道君的考验。
道君悄悄听见两人互相鼓劲,才恍然大悟这两个枯草一样的孩子受了不少煎熬,心底歉疚,“是我疏忽了。”
她察觉自己的失职,愈发觉得留下两人不妥,该另寻个地方安置两人。
这些时日对他们撒手不管并非她本意,蜀山灵气稀薄,仅有的灵气也被她治疗伤口耗光,剩下个空架子。
许多年无人管束,瘴气成了气候,以她如今境地,已是有心无力。
只好日日四处查探瘴气薄弱处,施法净化。不到一炷香,瘴气又卷土重来侵蚀。
若教他们引气入体,灵气不足是其一,若将瘴气引入灵府,反对修行不利是其二。
两个孩子面黄肌瘦,道君心中不忍,劝解道,“两位小友见谅,你们在蜀山待了这些天,我却照顾不周。你们送来故人遗物,与修仙一途有缘,本该遵从心愿留你们在此。”
朴新对这位道君的一举一动极为留意,道君此刻叹气声尤为沉重,他不免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