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庄主知道,除魔之战耗时多久吗?”
“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多月。”
觉明意味不明地捻着胡须笑了,“确实是一个多月。”然后对着孟扶渊淡笑不语。
孟扶渊看着觉明的神情,突然品出一丝不对味,但是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古怪。
又听觉明说道:“庄主也发现这奇怪之处了吧,如果《陵元功法》这么厉害,为什么沈濯不在一开始就用呢?人力,粮草,兵器,哪一个不是战场的损耗品,为什么沈濯要拖到一个月才用,以造成这些无谓的损失呢?”
孟扶渊闻言一时迷惘不解,是啊?为何如此?
觉明继续道:“那魔教本来就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罪名累累,就算再多一条‘杀害除魔之战正派所有人’,又有何不可呢?”
话及此,觉明长叹一口气,“哎,不过是春秋笔法,移花接木罢了。”
孟扶渊闻言瞳孔骤缩,还未细细琢磨觉明话里的深意,只听到对面觉明淡然到显得有些寂寥的声音传来,像是一双大手痛痛快快地揭开了关于除魔大战粉饰的面纱——
“事实是,当年在除魔大战的战场上,导致全军覆没,无人生还的人,并不是魔教教主,而是陵皓阁阁主,沈濯。”
第48章
孟扶渊颦眉惊道:“怎会如此?”
觉明依然是淡笑着,“庄主请听我慢慢道来。”
浅淡的墨香在藏经阁中萦绕,与楼外的青松银杏香味混杂在一起,带出一股历经岁月磋磨的甘冽。
觉明眼角额头唇边皆是褶皱的皮肤,鬓发斑白,语气清淡悠然,宛如蜻蜓点水雁过无痕,仿佛柔风带走漂泊的飞絮,怕是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觉明说起往事,连谦称也忘了,“师兄在徐州战场浴血奋战,偶尔会寄回几封信笺予我,最后一封信笺上说的就是,当时战况危急,正派怕是难以抗衡,更不要说扭转败势,但是又让我不要忧虑,魔教绝不会取胜,因为陵皓阁阁主修有《陵元功法》,千钧一发迫不得已之时,会用。此事正派参战的所有人的知道。”
“至于为何大战初时不用?实在是因为这《陵元功法》过于邪门,《陵元功法》以修炼者一身精气神血为引,汲取天地花草土木之灵,一旦施用,余威遍及上百里,施法者本身也会爆体而亡,是全军覆没之法,虽然也确实做到了天下无敌,所以陵皓阁阁主才不愿意用……当然最后还是用了,因此大战结束之后徐州寸草不生,土壤干涸皲裂,我师兄那时特地嘱咐我不要前往徐州,怕我被《陵元功法》的余威波及,白白葬送性命……”
“这……”孟扶渊骇然,“那阁主就没有想过让正派所有人都撤离徐州,再一举灭了——”
“不对。”孟扶渊即刻反应过来,“这样做会打草惊蛇,未必能将魔教歼灭。”
“庄主聪慧。”觉明缓缓道,“开始正道众人并不觉得无法与魔教相抗衡,因此选择兵戎相见,只是却没想到后来连连落败,陵皓阁阁主才起了动用《陵元功法》的念头,只是那个时候,再让正派撤离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据我师兄在信笺上所言,正派对陵皓阁主此举并无异议,原本自愿前去参与大战的正派人士,本来就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于是最后纷纷支持陵皓阁阁主使出这最后的杀手锏,当然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沈濯双手沾满正派鲜血的事实。”
孟扶渊好久没缓过神来,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当初我代表昭元寺与陵皓阁几位长老弟子,以及当时还未分成三派的北圻宗大长老共同编撰《陵元江湖史》这一部分之时,我有心隐瞒了这一部分事实,于心而言,我确实有愧于正派烈士。”
“当然若事实只是如此,还不足以让我扭曲黑白,颠倒是非,将这段因果无声无息地抹去,给作恶多端的魔教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在余下漫长祥宁的浮生里一直忍受良心上的自我谴责。”觉明垂下眼帘,字字句句都是凄凉哀叹的意味,使人不得不联想到红日西沉,塞外吹羌,白骨遍地,“想必庄主已经听出来了,这《陵元功法》,并不像正道的武功,反而与魔教的邪术,如出一辙……”
孟扶渊猛地看向觉明的眼底,半晌哑然,喉咙仿佛被利刺卡住,无法发声。
“任何一门功法,都不会成于一朝一夕,就算大战开始到结束那一个月,也不够沈濯速成《陵元功法》。也就是说,沈濯早在很久之前……就修炼了《陵元功法》,大战之时迫不得已施展此法,虽说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可是堂堂江湖正道一大门派阁主,修炼邪教武功,即便死后也不会安宁,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遗臭万年的。”
“如果我将这段往事开诚布公,到时候随波逐流的人还是占大头,人云亦云,谁能做到‘举世皆醉我独醒’,又有谁敢为修炼魔教邪术的沈濯发声,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众说纷纭,众口砾金,沈濯即便为除魔身死,死后也不得安宁。”
“我有私心。”觉明闭眼仰头轻声道,“我见过沈濯,一代天骄,天赋异禀,风姿卓然,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修炼魔教邪术,可是他为除魔大战粉骨碎身,也并没有用邪术作威作福,我不愿意他死后也要被他人非议指责,因此对这段曲折因果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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