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这一张宛如千钧重的薄薄白宣被传到觉明大师的手中。
如此,陵昭北联盟之中已经有人审阅过孟扶渊誊抄的内容,于是觉明大师没有将白宣再往下传,但是他依然难掩眼底的惊骇,甚至不由自主道:“这,这……”
“敢问觉明法师,这是怎么了?”有人试探地问道。
觉明大师的目光变得空荡荡一片,虚浮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像是陷入魔怔。
见状,回话的却是晁子轩,他半阖上眼眸,意味不明地说道:“如若我没有记错,孟庄主从潜鸾山石壁上誊下来的字句……和我们从开阳派搜出的书册上的字句……”
他睁开眼,一字一句沉声道:“近乎一字不差。”
随后,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准确无误,晁子轩使一个眼色给其中一位陵皓阁弟子,后者随即心领神会,举起手中的疑云重重的书册,翻开,从首句开始,字正腔圆地念起来,“序卷,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两仪,四象,五行,八卦,万物生,破阴阳之变,则众生灭,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尽皆消陨,归于寂灭,以上为此功法之奥秘……”
落座在一旁的觉明,捻住宣纸两端的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声音尽显沧桑,“……是一字不差,确实是一字不差……”
陵皓阁弟子的声音响遏行云,余音绕梁,明明正气浩然,气逾霄汉,尾音回荡在房梁之下,却意外让人觉得诡谲。
直到他念完手中,孟扶渊亲笔录下的所有的字句,最后,余音也渐渐散成颤袅的,无形的烟云,与招待客人用的,斟满热茶烫水的青瓷茶具上方,因为乍遇寒风而凝结出的雾气融为一体,至此,了无踪迹。
一时间,厅堂又静了。
孟扶渊已经记不清,也算不出,因为挤满了人而显得拥挤狭隘,甚至摩肩擦踵,挥汗如雨的厅堂,是第几回陷入死寂般无声。
一抬首,孟扶渊看见斜对面,汴清予正从容不迫地端坐在檀木圈椅上,一手捧着茶盏托,另一只手掀开茶盖一角,轻浅地抿了一口馥郁的茶水,水光残留在他疏淡的下颔上,似乎世间悲喜与他无关。
“这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某个小门派的掌门云里雾里,实在想不明白,只好斗胆问道。
“潜鸾山……”不知是哪一派的江湖侠客,却抓住另一个重点,他慨叹道,“原来传说是真的!潜鸾山真的是除魔大战的遗址!”
有人小声说话,就有更多的人敢发声,积少成多,聚溪成洪,再后来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嘈杂啁咋,众人讨论畅所欲言,似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
几十年来安宁祥和到循规蹈矩的江湖总要多一些亟待解决的异闻奇谈,才能抵过人们因为日复一日的蹉跎时光而滋生的无趣。
“大家静静。”蔚楚歌也站起身,腹中聚气,声音高亢,以至于能充斥厅堂各处,“一个一个说,集思广益,才能事半功倍!”
这种时候,依然有人乐此不疲地拍马屁,“蔚掌门说的在理,大家别急,有见解说见解,没见解听一听别人的想法也是好的!”
武功不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却把阿谀奉承的功夫修练到了极致。
蔚楚歌毕竟还是江湖众人心底公认的北圻宗之首,因此说话也算权威,此言一出,厅堂又恢复初时鸦雀无声之态。但是只可惜,随后并没有人立马跳出来发表高见,众人心有灵犀般踌躇不前,可能是忌惮开阳派的势力,不敢妄加猜测,也可能是自己也看不清事态,所以斩不断理还乱,只好等别人抽茧剥丝。
像是盛极必衰,繁华与寂寥周而复始,相生相克。
晁子轩不说话,蔚楚歌也在无言中,觉明依然保持静默。
至于汴清予,他几乎就没有真正参与到这场江湖大审之中,一直都是沉默无言,他只是人坐在这里,或许神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他似乎并不关心大审的结果。
诡谲的氛围萦绕不去,愈演愈烈,浓厚到压抑,直到——
正堂两篇单薄的木门板陡然向内翻转,是有人动用功力将门推开,霎时,金灿日光趁机而入,照亮门槛后那一小片黯淡的石砖地面。
终于亮堂了些。
“既然是除魔大战遗址潜鸾山的石壁上留下的刻字,又和开阳派掌门企图销毁的书册上的内容一模一样,这真相,岂不是昭然若揭吗?”来者手执一把折扇,正面草书“刃”字,反面则是龙飞凤舞的墨书“心”字,正红色圆领锦袍,乌皮六缝靴,张扬到艳俗的衣裾飘然欲飞,肩线处和双臂外侧是一层浮光跃金,红与金的交融,更显夺目粲然,他朗声笑道,“说明书册上的内容,就是魔教邪术啊!”
斜斜窜入正厅的日光正好打在孟扶渊眉间,不免刺眼,于是孟扶渊不由得蹙眉,将眸阖成一条线,才看清那人的样貌——
是喻孑然。
他怎么来了?!
只见喻孑然步伐从容,他大大方方往徐悯身旁一站,亭亭而立,“啪”的一声收起折扇,敲在掌心,行事作风可谓招摇到了极致,喻孑然爽朗大笑道:“在下魂与楼楼主,见过阁主,北圻宗两位掌门,见过觉明大师,见过各位江湖朋友!”
孟扶渊暗自腹诽,他这“朋友”倒是叫的顺口。
晁子轩与孟扶渊的反应是一样的,他心中并不吃这套,只是表面功夫做的足,于是晁子轩状似熟稔般笑问道:“传闻魂与楼楼主身处江湖却置身世俗之外,怎的今日也肯来搅和江湖事?我还当楼主早已忘却凡尘种种,畅游极乐之地,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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