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开口道:“这事既然是有惊无险,也不必再说了,下回璎儿摆宴,还需多注意些,若是真有姑娘家在扶疏园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不好交代。”
颜芊璎忙应了是。
“你们先退下吧。珑儿留下来陪我就行。”她挥了挥手,露出些疲惫之色。
待众人散去后,陆宁走上前去,本想给她捏捏肩,却被她拉住了手,一同坐在榻上。
老太太瞧着出落得倾国倾城的姑娘,心头总觉得有许多话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颜知赋是她唯一的孩子,眼前的陆宁是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儿。
血缘这个东西很难说清楚。但她知道,这种天生的亲近是钱财富贵比不过的。
当年她怀了双胎,临盆时历了千辛万苦,才生下一儿一女,可后来儿子没了,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发疯耍赖,非要当时的荣景侯也即她的丈夫颜川巍去找回儿子。颜川巍没办法,便让与儿子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儿女扮男装,骗她说这是儿子回来了。
所以,颜知赋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人分饰两角,女儿装时是颜知赋,男儿装便成了颜府嫡公子颜知赟。渐渐的,老太太终于清醒了,认识到儿子是真的去了,但颜知赋却被养得十分顽皮跳脱,非要嫁到当时尚且没有任何功勋爵位在身的陆家。
老太太舍不得唯一的亲生骨血嫁出去,便提出要么让陆南屿入赘,要么让二人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姓颜,送到颜家养育,并记到颜知赟的名下。二人答应了后者。谁曾想后来二人只生了这伶仃一个。
在她看来,镇南王虽然是当世英雄,但到底是对不起她女儿的。要不是镇南王自己找到了颜知赋母子,依她的意思,是不会叫陆宁回去认祖归宗的,长大后就在颜府招婿,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甚至曾想过把荣景侯之位留给陆宁以后的儿子。可陆南屿棋高一招,有本事给陆宁请封了郡主,她的想法再不能实现了。
当然,颜府和镇南王府对陆宁的争夺,在那突如其来的婚旨下,都不重要了。
说起这婚旨,老太太也不能说不满意,毕竟太子殿下是那般惊世艳绝的人物。可她到底也觉得皇家过于霸道了些,就这么忽然来了一道旨,把她宝贝孙女儿要去了。这日后成了太子妃,不止无法陪她左右,甚至是见一面都难了。
“你父王可说过什么时候来京里?”老太太问道。
陆宁道:“父王已经在路上了。”
老太太叹息道:“都是命啊,你这丫头生得这般出众,留你不住啊。”
虽然都在等着镇南王去宫里问清原委,但颜老太太心里隐隐知道,这门皇亲是毫无转圜余地了。历来皇家婚旨都是先私下谈好,圣旨应该先颁到女方家里,再宣告天下。但这回婚旨,竟是直接在大朝会上宣布的,然后自上京城起,全国各府州县贴上告示。全国百姓都知道,他们尊贵的太子殿下要娶妻了,娶的是镇南王的女儿安宁郡主。唯有当事人陆宁,还是懵的……
说白了就是明抢。皇家这般霸道,日后珑儿嫁进入要受苦。
思及此,老人竟红了眼眶,“我孩子怎生都这般命苦。赋儿当年嫁得不好,你这嫁的,更是身不由己。”
旁边的红楹递了帕子来,陆宁给她轻轻擦了,道:“祖母莫伤心,这事儿还不一定呢。我也想一直陪着祖母。”她已经想好了,若是父王进宫无法退掉这婚的话,她就自己想法子叫太子殿下厌了她。她这辈子是要招婿过自由自在日子的人,才不想进宫呢。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有良心的孩子,比你娘强多了。你娘把你送来京城,自己又不知去了哪里,也没想过留下来好好陪陪我这老婆子。”
颜知赋送陆宁进京之后,又离开了,说是同友人一起出游,去了哪里也没说。
说起女儿,老太太幽幽续道:“你母亲不愿待在京里,到底是因为忘不了你父王。当日她死里逃生后,还给你取名姓陆,我就晓得了。”
是的,京城里处处都有两个人浓情蜜意时的记忆。
想起女儿当年被自己死心塌地嫁的夫君射了一箭,死里逃生后的万念俱灰,老太太又道:“珑儿啊,祖母跟你讲,女子还是不要动心的好,你看跟你娘这般,坑死自个儿了还不得解脱,又有什么益处?”
这话颜知赋很久之前就与陆宁说过。
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陆宁道:“珑儿,你对那景王果真没有过想法?”
陆宁瞪大眼睛,“……祖母您说什么呢!”
老太太见她神情坦荡,并无忸怩之态,也放下了心,又道:“我知道你同景王历过患难,我先前也是嘱意景王的,毕竟他一个王爷,竟然能答应入赘,对你的心也实属难得。可现下你已赐婚于太子,你也要同他好好说清楚,日后同他相处时切记分寸。”
去年冬,陆宁自长乐山而下,去往杭州,途径许州时,遇到周王的拦截。陆宁身边有颜府、镇南王府派来护送的人,可架不住筹备已久来势汹汹的周王。混乱险境中,幸而景王及时赶到,救下了陆宁。
景王,就是陆宁的琴艺先生李晗,原名李玄祐。这是后来李晗亲口与她交代的。
那日救下陆宁后,很快周王就带来了更多的人突袭马车,势必要掳走这个他肖想已久的美人儿。景王的护卫尽数殉职,好在李玄祐原本身手就不错,双方缠斗中,一道剑光朝陆宁袭去,景王飞扑过去挡了,那利剑正好中了心口,破胸而入,穿背而出。
陆宁到现在也忘不了那鲜血迸射的一幕。
再后来,终于有当地的官府及时敢来,周王便跑了。陆宁伴着李玄祐在许州的医馆里整整半个月,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大夫初见到那贯穿身体的剑支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叫陆宁不必忙活了,这剑离心口太近,一拔必然鲜血喷涌,失血而亡。若是不拔,也是一样等死。
陆宁不信,辗转换了好几家医馆,才有一位白发耄耋经验丰富的大夫说,拔剑会喷血,但也未必毫无希望,有些生存意志强的人,兴许能撑过来。
当时身边没有旁人,陆宁只知道自己要救他,便同李玄祐说,选择拔剑,叫他一定要撑过来。
男子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珑儿,你若愿意兑现少时诺言,与我成亲,那我绝对舍不得离开人世。便是被拉入十八层地狱,我也要一层层爬上来寻你。”
陆宁心头猛的一跳,然后听他淡淡道:“我先前说的那个,同我少时约定终身的姑娘,就是你。”
李玄祐见她犹豫,似乎笑意更甚,趁着苍白的脸色,透着晦暗和决绝,“如若不然,就让我这般死了也好,为你死了也值得。我绝不怪你。”
陆宁握着他的手,道:“好,我答应你。你好好振作,别死。”
一条人命在眼前,她只是权宜之计,并未想就这般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事后,李玄祐果然醒了过来,向她表明了身份,并且同她说,他会尽快向皇上求得婚旨,早日完成少时就定下的诺言。
陆宁也不知为何最后会变成她和太子的婚旨了。额,诚然,对于李玄祐,她也是松了一口气的,终于不用想法子拒绝他了。但想起那穿心一剑,到底还是感谢他的。
两人回京后,李玄祐自是居于自己的景王府,但也偶尔以探讨琴谱为由,邀陆宁相见。陆宁在书院待了几年,她认定李玄祐是她的老师,故而对这种见面也不以为忤,倒叫颜老太太误会了她喜欢景王。
景王也见过颜老太太一面,的确答应过入赘的,只是他说须得费些时日做个假死的局,然后金蝉脱壳离开京城就行。颜老太太当时对他甚为满意。
“这件事,你一个姑娘家,也做不了什么,姑且放宽心,等你父王要说法。”颜老太太又道,“我听溪藤说,你这几日都夜不能眠,这可不好!宋嬷嬷除了精通妇科外,还会一套助睡眠的按摩手法,我已经吩咐她给你好好按按,包管你今夜睡个好觉。”
陆宁闻此,脸都绿了,为难道:“不……不用了吧!我……我最怕宋嬷嬷了。”
老太太严肃道:“旁的事情祖母都应你,但关乎身体的,你万不可任性。”顿了顿,又续道:“婚旨都昭告天下了,日后多半是进宫的,到时候你身上还有绵延皇嗣的责任,你的身子更好调养好才行!还有,以后要切忌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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