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在苦恼了两堂课后,我还是没想到一个好理由——要对傅宁抒老实讲,又不能害丁驹受罚,实在很困难。
因此,所以我没能专心听柳先生讲解。
不过他今儿个像是不太舒适,精神懨懨的,眼神也没那么利,一点儿都没察觉。
大概是这样,好些人都不太专心,包括李易谦…
中间我曾偷瞧了李易谦,发觉他面前的书翻都没翻。不过,虽然他脸色有点儿鬱鬱的,但就没有昨晚那么消沉了。
本来,我打算今日要继续关心的,但因为昨晚太累,压根儿没把那些图册要回来,就也顾不上他心情如何了。
只不过,苦恼了一早上,也没想到半个好点子。
「…你走那儿做什么?」
正颓丧时,冷不防地听到这句,手臂跟着被拉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转头就对上李易谦皱着眉的脸,又看了看周围,才发觉自个儿走错方向了。
后头是文先生的课,上回她说要在外头讲课,让我们去书院北面的林子里集合,所以柳先生的课一结束,大伙儿都陆续的往那儿过去。
「走路仔细些。」李易谦道,放开了手,「别老是发呆。」
我忍不住抗议:「我没发呆,我在想正经事儿。」
李易谦哦了一声,一边迈步往荷花池的方向,一边冷淡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儿渴想?」
我跟上,小声咕噥:「当然有嘛…」
李易谦轻哼一声,像是不信。
我鬱闷的睇了他一眼,驀地起了个念头,脱口就问:「李易谦,我问你个事儿。」
李易谦瞧来,没有答腔。
我只继续说:「要是你有个东西,不想给人找到,你会藏哪儿?」
李易谦再往我看来,微微抬眉,开口:「你想藏什么?」
「不是我,是…唔,我就是问问。」我支吾的说。
李易谦沉默了会儿,才回答:「不想给人找到,自然是带在身上最稳妥。」
我恍然点头,但又想到那些图册不是薄薄几页,也不是一本,傅宁抒要怎么带在身上?
我就又问:「但要是不能带在身上呢?」
李易谦立刻冷淡道:「那就放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说着就一顿,往我看来,脸上露出疑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
我说,又有些心虚,不禁把目光别开了一点儿,就听李易谦轻哼了一声,但没有再追问。
我这下也不敢多问,继续默默苦恼,在到能望见荷叶池的时候,耳边忽听李易谦开口。
「大约再过不了多久,荷花就要开了。」他说,跟着停下脚步。
我愣了愣,就也停住,望了望荷叶池,才出声附和:「是呀。」
李易谦没有答腔。
我不禁侧头过去,正好有风吹来,把李易谦束发的长带往后荡开,衣裳下摆也窣窣地摆动。
他侧着脸,我瞧不清是什么神情,但不知为何,就觉得他又有点儿消沉了。我不禁去拉了他的衣袖。
李易谦一顿,转头看来,然后视线又隐约一低,像是落在我拉住的衣袖上。
我连忙把手松开,吶吶开口:「再不走要迟到的…」
李易谦目光扬起,看了我一眼,忽然就整个人转了过来,还抬起了手,往我肩处碰来。
我怔住,就瞧见他已经缩回的手里,多了一片落叶。
李易谦松开手指,那片叶子就随风飞了开。他像是看去,但很快又把目光转到了我脸上,却只盯着没作声。
我感觉很彆扭,又觉得困惑,就抬手摸了摸脸:「是不是沾到什么了?」
「…没有。」
李易谦回答,跟着别开了视线,人也转过了身。
我看他迈开脚步,又不禁再摸了一下脸。
唔,真是没什么…
那方才李易谦是在瞧什么呀?
我疑惑,往前看去,发觉他已经要走远了,赶紧追了上去。
经过荷花池时,我不禁多看了一眼。
水池里隐约可见好几株竖立于荷叶间的花苞,我想起初次到这儿来时,风里隐约还能闻见的荷花香。
我也想到去年这个时节…
那时候,老爷才新请了个教书先生,王朔每天都想着法子不听课。
…日子过得好快啊。
我又看了看荷叶池,才快步走开。
在外头上了完课,风忽然大了起来,天色也变得阴沉,眼看像是要下雨,文先生就要大家快返回书院里。
一伙人都慢吞吞的走,才进到廊下,外头就落起雨了。
雨有点儿大,风也是,廊道外侧一片湿答答的。
后面是莱先生的课,这会儿下雨也不能到射箭场了,于是他决定今儿个休课,让我们各自打发,但就是不能离开书院。
忽然没课,我怕丁驹要找来,飞快收拾好,对李易谦说了句回头见,也不管他要说什么,就匆忙离开。
只是,现在还早,书库那儿大概没人,我想了想,就决定去书斋,要是傅宁抒正好也没课了,都会在那儿的。
我加快脚步,但拐过转角就一顿。
前面不远,有对身影撑伞由外走近游廊。
其中一个是傅宁抒,另一个…唔,是东门先生。他们两人一同撑伞,边说着话边进到里头。
我怔了怔,停住脚步,心头莫名有点儿堵,一时就迟疑,没有出声喊人。
倒是,傅宁抒收好伞一回头,目光就瞧了过来,不过他还没有表示,旁边的东门先生先开了口。
「静思?」东门先生轻柔的笑,朝我招手。
我才慢吞吞的走近,又往傅宁抒望去,只是对上他的目光,就莫名觉得慌张,连忙低了低头。
我小声的脱口,对他和东门先生问候:「…先生好。」
「这会儿没课了?」问话的是东门先生。
我点头,和她解释原因,目光落在她的裙摆。她的裙摆是粉绿色的,有一些让雨水给泼湿了,变成了另一种绿。
像是…唔,荷花池水的顏色。
莫名所以的,我感觉很侷促,有些无所适从,解释完后就说了要走开。
东门先生没再多问,很平常的又温柔的应了一声。
「等等。」
这会儿,傅宁抒才开了口,还伸出空的一手,拉住我的手臂。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惶惑的看向他。
「既然无事儿,便来帮我个忙吧。」傅宁抒平淡道,但目光看向了东门先生,将拿着的伞递给她:「多谢。」
我看着东门先生接过伞。
她对傅宁抒微笑,说了句不客气,但不知怎地,又看了我一眼,不过却是很温柔的,然后才对傅宁抒点了头走开。
我怔怔的瞧她走远。
「走吧。」
耳边听见平淡的一声,我才回过神,不知所措又不明白的看向傅宁抒。
「发什么愣?」
傅宁抒语气很温和,他问着就松开我的手,但又往我头上摸了摸。
我瞧着他一样平淡的脸色,但心里却不再有方才的鬱闷,感觉舒心安然了起来。我忍不住开怀,不禁就咧嘴一笑。
傅宁抒挑起眉,像是不明白。
我只高兴的问他:「先生要我帮忙什么事儿?」
傅宁抒没回答,但瞅着我的目光,隐约闪烁。
「先生?」
傅宁抒这才唔了一声,示意我一块儿走,一边道:「没什么,对了,我今儿个不去书库那里,所以你也不必去了。」
我喔了一声,但又有些不懂。
方才明明就是他拉住我,说要我帮忙的,怎么转眼又说没有啦?但我只疑惑在心里没有问,因为想起了那件更重要的事儿。
我瞧了瞧周围,像是没有人会走过的样子,连忙拉住他:「先生…」
「怎么?」
我看着傅宁抒,驀地一阵紧张,忍不住低了低目光,囁嚅道:「我想问先生一件事儿。」
「嗯。」
「那个…」
我一阵惴惴,支吾半晌,不禁把头也低了一低,才一鼓作气的问:「那几本图册,是不是先生收起来的?」
总算是问了,我不禁松口气,又紧张的抬头去瞅傅宁抒。
唔,傅宁抒像是一点儿也没如何,脸上表情也没变,但他的目光正对着我瞧。
那眼神不像生气,但也不是高兴…
我一急,连忙脱口:「先生,我没有要看了,我只是要还给——」说着就顿住,生生改了口:「还人。」差点儿就把丁驹两个字儿说出来了。
傅宁抒听了,只是哦了一声。
我看他又不说话,一阵忐忑,但才要张嘴要再说点儿,就让他打断。
「做什么紧张?」他说,语气很平常,还微微一笑:「我当你何时要问呢?没错,那几本图册,确实是我收了,既是同人借的,自然要还,不过…唔,可不大好当眾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