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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旧时波中(1 / 2)

茶楼前正有一排桃花树。

花瓣随风飘落在卵石小径,直通茶楼门口。

尚未走近,已隐约能听得琴音,以及文人墨客间的浅谈轻笑。

掌柜亲迎了来,领我与周家姑娘去了三楼。

雅座之内很是宽敞,三面皆落下竹帘,独独窗边那面拉起,好能一览外边光景。桃花开遍满山,遥遥能见汹涌水瀑。

我与周家姑娘就座,如纺同她的随侍静候在外。

掌柜招人奉上茶来,以及各色时节糕点。

我挽袖提壶,注了两杯茶。

周家底下有茶田,周家姑娘自是品茶的好手。她端起其中一杯,凑近鼻前闻嗅,细细道出茶汤的香味儿。

我依样闻香,浅啜着茶,是最好的明前毛尖。

窗外树椏随风轻拂,桃色繽纷,花香散逸。我与周家姑娘赏着河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话。

忽地,隐约听见抚琴声。

琴音不远,似在楼内,周家姑娘遂地问了候在外的随侍。

「哪儿的琴音?」

「姑娘,似乎是另一头的客人喊来了琴师。」

周家姑娘像是才想起什么,兴冲冲的道:「差点儿忘了,茶楼有个琴师在。易谦哥哥,不如一会儿也把人请来弹一曲?」

我微笑,「也好。」

周家姑娘随即嘱咐了随侍,便回头来问我喜欢的曲子。我随口答了一首长清,她目光闪烁,与我道她也喜爱这支曲子。

她讲起前一阵去到江南,曾在一场文会上听人奏起长清。

我啜着茶,默默的听她描述,耳边还有那声声的隐约琴音。我瞥了一眼窗外飘零的落花。

脑海中,是多年未曾想起的那支流殤曲。

往昔曾听叔父讲过东门姑娘的事儿,说她性情良善,即便只是平常的一件小事儿,亦是认真看待。

可我以为一个世家姑娘流落经年,该会愤世嫉俗,性情大改。

因此初见东门姑娘,我着实意外。

她对谁从来都有耐心,面上从不掛着忧愁。她毫无恚愤,对一切已是看得通透。

闻见我的来歷,她面色不惊不疑。她问起我的父辈,坦承与叔父是故交。

不过,她绝口不提东门家的旧事儿。

她不提,我却是要说,假借要倾慕她的琴艺,空间时便去乐阁习琴。对此,她没有推拒,热心的教导,偶尔更寻我去帮忙。

我猜不透她的打算,可也记着爹的话,只能同她应付。

直到一日…

在乐室听完课,我顺手帮忙整理,忽地听人问要否帮忙。我转头,见着路静思已自发的收拾起各张桌案上的琴谱。

他朝我走来,把抱着的琴谱搁到一边的匣子里。他看向我,脸上露出笑来。他喊我,连名带姓的。

他总这么喊我。

我并不觉着失礼,但曾听他喊陆唯安,只喊了名儿。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倒不算在意,反正与他不过同桌之谊。

在书院里一块儿学习了一阵子,我觉着这傢伙实在缺根筋,让人使唤毫无感觉,还乐意得很。

对他人恶意的讥笑,他像是听不明瞭,以为对方与他闹着玩儿。

蠢得可以,我想。

他已动手收拾旁的,一边同我讲述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我偶尔搭话,对他犯傻的行径,忍不住要批评。

他与我辩解,手脚不仔细,碰掉了几案盖着的一块布。他慌忙捡拾。我瞧着布下的一张琴,不禁一怔。

那琴极为古旧,上头的絃断了两根。

耳边听他道歉,我回神,见着东门姑娘已回来。

东门姑娘没怪他,待他先离去后,对我说这一张琴不日便要重新接上絃。她让我来看一看。

你不想听一听流殤的音色么?她这么道。

琴师抱琴过来,恭声的询问欲听何曲。

周家姑娘指了长清这一首。

我眉头一动,她似是察觉。

「易谦哥哥?」

「没什么,便听长清吧。」我道。

琴师低应,一会儿便听琴音缓缓。

我端茶再喝,目光望向远处的水瀑。

是了,旧日流殤早已淹没脑海,是再也听不到。

我最后还是没完全习通。

东门姑娘也已去了。

经年颠沛流离,她身子自是不好,不慎落了病根。还在书院的时候,她便病倒了两次,都是下猛药才撑了过去。

在那之前,叔父已从关外回来。

叔父从爹口中知晓,她人在崧月书院,在清明时来到渭平县城。他託我带信,想见她一面。

我给了信,她大约心情激动,难得口气讥讽。

我顾不上礼数,冷言与她争执,拂袖离开。

而后,到底他俩有无见上面,我未曾瞭解。

东门姑娘后头离开书院,去外地静养。我曾到那儿探望过,那儿有山有水,地方极为幽静。

她身边有人伺候。

那时候,她还能下床走些路。她邀我一块儿去湖畔走走。便在那会儿,她告诉我,流殤琴谱早託付了旁人。

我想也是,我只平淡的道。

她微笑。

我见着湖畔有座小屋。

屋里出来个人,但没往我们走近,只是在那儿遥望。

她也望着那人,同样静静佇立,

别后三年,我收到叔父捎来消息,她已故去。

一曲已毕。

周家姑娘往我看来。

我未想再点曲,让如纺给了琴师一点儿银钱。周家姑娘则要随侍去喊店伙,再续了一壶茶。

周家姑娘望向窗外,讚起水瀑的壮阔。她又指了桃花,说着城里最美的桃花,开在日陀寺里。

我听她道着日陀寺的花景,偶尔搭了几句。

她微微的笑,忽地沉默。

我瞧着她若有所思,不发一语。

过会儿,她开口,声音柔柔的彷若一阵风:「易谦哥哥这几日总陪着妹妹,是否觉着烦了?」

我微正神色,口里忙道:「莫要这么说,我未曾这样想。」

「那么,就是不烦妹妹我,也要烦爹的吧?」周家姑娘委婉的说:「爹作什么打算,我是知晓的,但是…我心里…我也有的,我…」

「我懂得。」我打断。

周家姑娘似一怔,脸便微微地红,眼眸低垂下来。

我瞅着,隐隐恍惚,却是忆起早前…不,是更久以前,在脑海中的身影。

他时常是这个模样。

当觉着困窘,当觉着羞愧,当…

「我懂得。」

我口里不由道:「我与你往来,心中并无半点儿勉强。」

我与路静思往来,心中并无半点儿勉强。

从不是为了应付谁。只因为我愿意。

以为的同桌之谊,早在不知不觉变了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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