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教我到夏北周家,是打着什么盘算,我一清二楚。
周家姑娘性情温婉沉静,可毕竟年纪轻,偶尔藏不住话。她想遂了周老爷子的愿,是因为心里对我有意。
她性情柔顺,模样也生得好,确实是讨人喜爱的姑娘。
我与她之间,相处起来算是融洽,也不是无话,若成良缘,倒算门当户对。
如今水月庄声名正盛,不说江湖门派,行商往来,多得是想攀富求贵的人。
而爹娘虽未有门户之见,可谁人不喜锦上添花?
周家在夏北一带具有威望,若能长久结交,必能为庄里谋来更多的财势。
几上的茶已经凉了。
我思忖要否再续一壶茶,或者…
我的目光穿过窗子底下的树椏。
底下园子里走着几个来客。那一拨人慢悠悠的踏在卵石上,走在最后的身影,在浓艷的花色中分外显眼。
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再慢了一慢,似是抬头看来。
风吹来,摇动了树椏…
眼前落英繽纷,我隐隐恍惚,搭在几上的手不自禁握起。
耳边,是周家姑娘用着悠柔的嗓音说话。
「…在这儿消磨了半日光景,再不回去,怕爹要人来寻。」她语意体贴:「再者,也不好总绊着易谦哥哥。」
我转过目光,心里微一琢磨,才道:「哪儿的话。此行安排,我觉着挺好的,能陪姑娘出来,也是荣幸。」
周家姑娘仍旧笑着,可眼角眉梢微一轻垂。
静候在外的周家随侍已去唤人备车,徒留如纺一人在外。我俩的谈话,她必然听得清楚。
她为我们揭开竹帘,模样恭敬。
周家随侍復又上楼来,「姑娘,李公子,马车已备妥了。」
周家姑娘頷首,侧目望来。
我示意她先请,顺势吩咐如纺下楼去结了帐。
「易谦哥哥,之前不就讲好了,这是妹妹的地盘,理当妹妹请的。」周家姑娘娇声抗议。
「合该到我请一回。」我不让,如纺自是领会,举步离开,「姑娘就别同我争了。」
周家姑娘瞅我一眼,眼角低了低,微红着脸不再多讲。
「姑娘小心。」
下楼时,正好有几个客人往上走,我提醒,作势扶了一扶。周家姑娘抬眸看来,脸颊仍是扉红。
她低低道谢,脚步稳当的踩下阶梯。我让她的随侍近前照应,独自在后。
上楼的客人里,没有那抹身影。
茶楼共有三层,每层又宽敞,除了散座,雅座之间隔着竹帘,一眼望去,只得见隐于帘后的模糊身形。
也许,人还在一楼门前…
思及此,我一顿,不禁为如此妄想的自个儿好笑。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自个儿不都已经…
分明作下决定,与他再不相见。
而今偶然瞥见一个可能的身影,居然就无端希冀起来。
倒是才知晓,这么多年不去想及关于他的一分一毫,自个儿就以为真忘却了,却原来只一个身影,便勾起了回忆,教心绪再次翻江倒海。
「…易谦哥哥?」
周家姑娘回头来喊。
我回神,忙加紧下楼的脚步。
周围走过不少来客,我一眼都不去看。
掌柜亲送我们出了门口,到了外边的山道,那儿已停着一辆车。周家随侍一步上前,揭开门帷。
我让周家姑娘先行上去,才坐到另一头的位子。
门帷半掩住,车子便轆轆的走了。
沿途皆是落花,香气四散。明丽之景仍似早前模样,但我望着,却半点儿也无来时的兴致。
周家姑娘道出一首新近听到的诗。
我口里与之搭话,但心思却不在此。我在想,若那时他抬头,与我四目相望了,此情又会如何?
当年回到庄上后,我接回原先管着的事儿,不到一年,手里便掌持着庄上近半的商号。
我往来各地谈事儿,也随着爹赴了几次江湖盛会,如今谁人见着自个儿,亦是毕恭毕敬。
邱鸣进京时,我正好在京里,便同他碰面。
离开书院后,我一直与邱鸣通着信。
邱鸣告诉我,在我离去不久,路静思曾来问我的去向。我知邱鸣性情,他自也是明白我的。
因此,邱鸣对路静思称说不知。
那年碰面时,邱鸣还道了三年来书院的大小事儿。而也是最后一次,他同我讲着路静思的事情。
我教他往后都别再提。
当时他道,这样又是何必。
是了,何必?
他说,你既放不下,又何必如此决绝。
我静默不语。
因为他不知晓,我不是放不下,而是不愿放下。
我从未…这么的喜欢过一个人。
那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我不愿它就此成了过往云烟。
可终究,过去便是过去了。
这么多年了,我再不愿,也逐渐透彻。
兴许老天也这么想,所以今儿个才…
马车已经走到了一条平路上,这儿人多,速度便慢了下来。
我不再多想,当即喊:「停车。」
车伕猛地拉住马,停下驾车。
「易谦哥哥?」周家姑娘万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