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管他怎么想——也管不上,一天里面几乎见不着人,还以为他跟师叔在作什么消遣,但似乎不是。
师叔倒是和那叫连诚的人谈得热切一些。
这三天里,我让路静思带我到附近转转。这处地方周围都是田野,附近只一个小村落。那儿的人不多,倒是有很多小孩子。
我碰到路静思时,他正好要带东西给那些小孩儿。他说,平时也会教那些孩子们认字儿。
我听着不得不感叹啊——当初认字儿要人教的傢伙,已经可以教人啦。
虽然是在这样没啥好消遣的地方,可我打小也是在乡野长大的,什么好玩儿的没捣鼓过。
总之,这些日过得挺愜意的。
玩累了回去,立刻有人准备好吃的,想睡了,又有温暖舒适的床能睡。之前到处走闯,外边可不一定有床睡。
而我跟路静思在一块儿时,并不会看见那人。路静思才说,他平时白日都有事儿做的,到了晚上就能见着人啦。
老子可没想见着他——我哼哼。
今儿个,我拉着路静思要一块儿睡。自小我俩时常睡一块儿,这也没什么。路静思大概也想起来了,很高兴的答应。
我俩躺在一张床上,房里灰黑濛濛的,只剩丁点儿窗外的夜华。路静思和我讲着他另个家里的事儿。
我知道他那个大伯。师叔同对方交好,也认识师父,前会儿曾来青城山拜访。
「小呆瓜,你大伯不喜欢笑么?」我问。
「好像吧,我也没瞧过。」路静思说着,就打了个呵欠,「我以前有点儿怕大伯…唔,现在偶尔也会啦。」
我想了想,「他肯定很囉唆。」
路静思像是也想了想,「还可以吧。」
我哦了一声,紧接着问:「那他呢?」
「唔,谁?」路静思再打了呵欠。
我故作平淡的道:「就姓傅的。」
「不会呀。」路静思很快回答。
我不禁撇撇嘴,翻过身对着路静思:「喂,他有什么好?」
路静思眨了眨眼睛,居然反问:「做什么这样问?」
我再平躺回去,双手抱胸。
「你是不知道,我听师父讲过,他以前——算了算了,不提以前。我说现在好了,这三天,他白天压根儿不见影儿,又带你住到这么偏僻的乡野,是不是…」我想着怎么问才好。
「住在这儿,我觉得很好啊。」路静思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转头,隐约睇了他一眼。
「真的?」
「嗯。」
「他对你…真是像你信里讲的那么好?」
「嗯。」
「你别骗我呀,我如今在这儿,正好能帮你作主…」我说:「他是欺侮你就…」
「先生没欺负我的。」路静思打断,像是不解的问:「你做什么这样想他?」
「真的?」我想着昨儿晚上的事儿,「我就明讲了,昨儿夜里,我睡不着过去找你,隐约听到你屋里有动静,你…他要不是欺侮你,你做什么哭?」
我翻过身,盯着路静思的脸,「你那是在哭吧?是不?」
路静思睁大眼睛,像是想起来了,他张了张嘴,却支支吾吾,脸霎时一低,几乎要埋进被子里。
「喂?你倒是说话啊?你哭什么?我帮你作主…」
我摇着他的肩,逼他抬头,可他反而拉起被子把头一蒙。
「喂…」我强硬将被子拉开一道缝隙,「哭了就哭了,没啥好难为情,我都说帮你作主——呜!」
居然…打我!我摀住鼻子。
「笨蛋——」
他还骂了句,然后把被子一蒙,翻过身去。
隔日,路静思就不理我了。
早上起来,就不见他人影儿,吃早饭时也没瞧见。我抓住那个姓徐的管事,才知道他去村子里了。
呔——闹啥彆扭啊,我揹着剑,手里甩着一根草,随意走在林间。
我往前望去,见着前方走来的人,不禁一怔。
「喂!」我喊他,甩掉手上的草。
那傅宁抒步伐停了停。
「有何指教?」他平淡的问。
我朝他走近,「没啥指教!那呆瓜就是傻兮兮的,才会教你给骗了,我告诉你,你可别欺侮他,要不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傅宁抒看着我,忽地一笑。
「从来欺侮他的不是你们王家么?」
我愣了愣,「啥?」
「自个儿的爹什么德性,用不着我来说仔细吧?」他淡淡地讲。
我不禁着恼,忽然想起吴伯的话,遂地道:「我爹如何,是我家的事儿!倒是你,你对我爹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还以为他不说的,居然大方道:「我让他好好的过日子,别再妄打静思的主意,另给了他一笔好处,让他好好待静思的娘亲。」
我怔住,没料倒是这样…
「是…是么?」
「王少侠还有话问?」他问。
我一阵憋闷,有些悻悻的说:「别以为只有你为那呆子着想,我从来都把他当亲人看,他去了书院,我可也天天惦记着的…」
讲着,我想起这桩事儿能了,还多亏自个儿救了爹的缘故,不由状了几分气势,「就算没有你,我也想好了,学到功成就去找我爹,亲口对他详说,把事情了结…」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爹才会碰着抢匪,你也正好救了他。」他说,隐约睇了我一眼,「倒是好办法。」
我呆住,咦?
而他说完,就逕自迈步,越过我而去。
等…等等!他…
我回神,转头瞧去。
…他话说得含蓄,可分明意指我买兇杀父!
我才忿忿跺脚,见他已要走远,一时气不过遂地拔剑,脚下一蹬,手中的剑已直往他后背刺去。
也没见他步伐停顿,人就已回过身,姿态随意的好像听谁在后叫唤似的,却堪堪的避过了我的剑。
我暗惊,心随意转,手下的剑峰往他门面划去。
他仍面色平淡,不慌不忙。
只见他稍抬了手比出两指,底下衣袖生风的凛动,那两指节仿若拂风而过,生生挡住剑下锋芒,然后又一点。
就听叮地一声,剑锋弹开——
顿时,我觉着有股痠麻由虎口向上窜,身体跟着颤巍巍的要握不住剑。我一提口气生生握实了,可脚下再也稳不住,整个人被带着连退数十步。
我喘气,抬头望向前。
他站着望来,目光淡淡,神情更是,衣袖一拂背至身后。
好…好傢伙!我咬牙笑,却不是气,觉得好玩儿起来——我再直剑对他。
「我听说过你的事儿!」只有路静思那呆子才会信此人是温和纯良,我在心里呸,笑道:「都道宁六公子功夫深不可测,剑法超绝,这会儿不如试试?」
他面色不改,只抿嘴一笑,然后淡淡地道:「有何不可。」
我哼了哼。
「不过…」又听他道:「没有计较,比斗起来太无趣儿。」
「你想怎样?」我皱眉问。
他往旁走了一步,往树下拾起一根稍粗的枝椏,才像是漫不经心的看来。
「王少爷心思聪敏,自然知道我心里想怎样。」
我才要回谁知道你心里想了什么鬼,对上他一脸似笑非笑,登即领会过来,就哼哼了声。
「王少爷觉得如何?」他出声,将手里的树枝比向我。
我挑眉,一笑:「你就用这个?」
「足矣。」他说。
「先生!」
傅宁抒侧过身去,见着远远地的田径上,一个稍嫌瘦小的青年,边挥着手边跑了来。
隐约可见那张白净的脸上透着微红,眼里因为满满的笑意整个瞇了起来。
傅寧抒不由微笑。不管过了多久,这孩子还是一如当初的温良剔透。
好不容易,路静思跑到了傅宁抒身旁,边喘着气边等不及似的拉住他的手。
「先生原来是跑到这儿啦,难怪四处都找不着。」
过了这么久,有时路静思称呼上还是会改不过口,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有时这么称呼,不啻是一种情趣儿。
何况,他们有大半辈子的时间,逐步积累的亲密情意,有一天,他会习惯,再不宥限于旧时关係里头。
傅宁抒想着,便去拉开他的手,然后往自个儿手心里放。
路静思露出笑来,神情靦腆,又微微别开了眼,望向前头开阔的田野,像是见着什么,忘了害羞,嘴里说起话来。
话里没有次序,想什么说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吱吱喳喳的。
傅宁抒静静的听着。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吵,当然也不烦。他乐意听路静思说得更多一些。
然后似乎路静思想起来什么,忽地啊了一声,才道:「对啦,方才王朔说要离开了,真奇怪,他昨儿还说要再待上七八天的呀。」
「唔,可能他想起来事儿没办吧。」
「是么?」路静思疑惑,歪了歪脑袋,嘴里咕噥:「那也不用这么赶嘛…不差吃顿晚饭再走,还是他怪我今儿个都没理他…」
傅宁抒默默一笑,转头看他,捏了捏握住的手心。
「回家吧。」
路静思怔怔了下,随即笑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