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全然没有在意对方的羞赧,很快就进入剧情。
追兵冲到他们的家中,两个小朋友躲在狭窄的地洞里,裴望屿要演出极度的惊恐,他得捂着小女孩的嘴巴,姐姐看着外面的奶奶被杀害,四肢乱窜,裴望屿奋力地想要按住她,同时也被奶奶被刺杀的场面震撼到泣不成声。
他抓着想要冲出去的姐姐,但无济于事。女孩子从他手里挣脱之后就退到了幕后,结束了表演,只剩裴望屿一人在台上。
他虽然已经泪流满面,然而哭也不是单纯的乱哭,情绪仍然在层层铺垫。
从惊慌、到无措、到看到姐姐被杀害的愤怒,最后看到姐姐和奶奶的尸体叠在地上,血流成河,最终,男孩的情绪彻底崩溃。
追兵还没有离开。
裴望屿不可以出去。
他咬着手臂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看着那刺刀一下一下地戳到姐姐的身体里。
他越咬越重,白皙的臂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周恒安静地看着裴望屿在舞台上表演。
他方才还紧张得觉得这孩子把人都得罪了个遍,一会儿该怎么去兴师问罪比较好,此刻就完全被他带入戏剧的情境中。
他仿佛从这个男孩的眼睛里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被杀死的两个女人,看到那个哀鸿遍野的社会。
周恒作为一个外行人,很为之感到触动。
裴望屿表演结束后,他立刻又恢复骄矜漠然的神色。
导演给他提出问题:“你演的角色是哑巴,哑巴本来就不会发出声音,你不用刻意咬手臂去控制。”
裴望屿却斩钉截铁地说:“不,哑巴是可以发出声音的。”
老师觉得小孩子在不懂装懂,讥笑说:“哑巴之所以是哑巴,是因为声带受损。”
“可是你刚才说,他是聋哑人。因为听不见,所以才说不了话。”
裴望屿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对方沉默的片刻里,他质疑道,“老师,你没有见过聋哑人,是吗?”
那导演被问住,做出踌躇的神色,一时有些难堪。
“没有见过,怎么拍好?靠你的想象吗?”
听到裴望屿这么口无遮拦的犀利问题,周恒一下子又捏起一把汗。
导演顿了顿,失笑道:“你说得有道理,如果有机会,我会去做一些观察。”
裴望屿点点头,说:“那你确实是要去观察观察。”
他那时还不懂敬业这个词,只是觉得这个导演的姿态让他不舒服。如果他用心地在演戏,而掌镜的人却如此随意,那这个戏的价值在哪里。
周恒当时却想,这戏黄了。
倒不是黄在裴望屿的表演上,而是态度。
看来一个人本性里的嚣张是很难被按下去的。
他在想,要怎么将一个满身棱角的小孩打磨圆润呢?
裴望屿走的时候看了眼跟他对戏的女演员。那个小女孩躲在幕后偷偷看他,见裴望屿回头,她立刻缩回了后台。
他私心觉得这个小女孩演得挺烂的,不太愿意与他配合。裴望屿去抱她拽她,她表现得很扭捏抗拒。
这种人都能当演员,他觉得他能当影帝。
裴望屿一脸不屑走了。
裴望屿走出礼堂,看到周恒站在门口。
周恒蹲下来,用纸巾帮裴望屿擦拭脸上的眼泪,并且告诫他说:“小屿,你这样很没有礼貌,进去要说老师好,结束了要说老师再见。问问题要说你好、请问,老师帮助了你,你要说谢谢。对了,对老师要说您,不能用你。”
老生常谈,周恒不知道和他说过多少遍这些基本礼仪。
裴望屿想了想,说:“很复杂。”
“这就是礼仪,你得学。”
他思忖片刻,点点头。
“还有,以后不要总和别人说你在孤儿院长大的事,这很不体面。”
裴望屿不懂:“不体面是什么意思?”
周恒不太愿意和他解释,他觉得这个小孩很固执,于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裴望屿见周恒一脸无奈,他有些惊慌地扯着他的衣角,轻轻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他抬起挂着眼泪的小脸,眼神脆弱地看向周恒:“小叔,你别生气。”
周恒把他抱起来,往外面走:“试戏感觉怎么样?”
裴望屿想了想,“说不清,那个女生好像不太喜欢我。”
周恒笑道:“我怎么觉得,她是太喜欢你了?”
裴望屿惊讶道:“可是她一直在躲我。”
周恒说:“遇到喜欢的人就是会这样。”
裴望屿抠了抠手心,喃喃道:“我不会。”
周恒看着他,打趣道:“那你会怎么样?”
裴望屿说:“会和她抱在一起睡觉。”
周恒闻言愣了愣,然后笑出声。他不知道裴望屿说的抱在一起睡觉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只觉得,这孩子未免太过于早熟。
裴望屿看他这个表情,也挺莫名其妙的。他想到了什么,问他:“今天是爷爷的生日,你又不去吗?”
周恒敛了调笑的神色,好半天才回答他一句:“今天要和亦涵姐姐约会。”
裴望屿梗着脖子:“那我也要和亦涵姐姐约会。”
“你知道约会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反正我要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