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好的留在楼内,样貌不好的边送去斗兽场供人取乐,如同耗材。
裴宥川是众多孩子里的一个, 但他是修士与魔族的后裔。女人守住了这个秘密,因为他有特殊的血肉, 并不想与人分一杯羹。
或许是双血脉的代价,他无法自如隐藏魔族特征。
女人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买通花楼管事, 才将他留下。
小小的身影蹲在后厨角落,安静洗完堆积如山的碗碟。后厨灶台旁支起小桌, 几人围坐,桌面摆着酒菜。
其中一人重重锤桌:“合欢宗那群人是真他爹的难伺候, 嫌老子做的不好吃, 泼老子一身。”
另一人道:“我听来玩的公子哥们提过,明年换剑宗的人守城, 往年剑宗守城,都会好些。”
“我呸!天底下修士都一个鸟样,再好能好到哪去?还不是脑袋挂裤腰带过日子。他爷爷的, 要是能有出去那天, 老子把他们骨头都嚼碎……”
“好了!别说了, 万一被听见, 咱们哥几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宥川将最后一个碗洗完, 叠好摆入木柜中。
一回头,高大身影站在他身后, 一道疤贯穿男人左眼,唇下露出锋利獠牙。
“小赔钱货,刚刚听见的,给老子烂到肚子里。”
裴宥川垂头,姿态乖巧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哼,算你有点眼力。带上你的饭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灶台上有几笼准备扔掉的馒头,男人抓起两个,当着裴宥川的面松手。
粗面馒头滚了几圈,灰扑扑的。
裴宥川沉默着弯腰去捡。
男人一脚踹在他膝窝上,狞笑道:“跪着捡。”
云青岫在那一脚踹来时,下意识挡在裴宥川身前,那一脚还是结结实实踹了下去。
“混账!”她气得一掌挥去,袖袍从对方身体轻飘飘穿过。
身后,小小身影跪在地上,捡起馒头,声音低而轻:“多谢管事。”
后厨管事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又坐回桌边,与同伴碰杯。
裴宥川紧紧抿唇,扶墙站起,一瘸一拐安静离开。
他熟练地绕过精致屋舍,回到后院最偏僻的小杂物间内。
巴掌大的屋子堆满了木料杂物,角落有一块木板,铺了张破席子,那便是床了。
裴宥川坐在这张简陋的床上,小口小口吃掉了今日唯一的一顿饭。
冷清月色从小而高的窗口照入,落在稚嫩面容上。
有些脏,但能看出眉眼精致,眼瞳乌黑。可这只是左脸,右脸爬满黑鳞,右眼赤红,瞳仁如窄竖,令人不寒而栗。
他环抱双膝,蜷在角落,眼睛空空望着窗,喃喃开口:“为什么都厌恶我?只是想活着,也错了吗?”
云青岫与他并肩而坐,轻轻* 抚过他的发顶。
然后,拥住这道无法触碰的身躯,轻声哄道:“是为师不好,来得太晚。为师喜欢你,不难过了啊。”
裴宥川靠着墙,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当他睡去,记忆跳转到了下一个场景。
云青岫所见的,都是他印象深刻之事。
眼前又是女人的房间,浓郁的脂粉香气都掩不住血腥气。
女人卧在床榻上,昳丽妩媚的面容惨白如纸,床榻已被血浸湿。
裴宥川在床前怔愣片刻,拿起匕首要再次放血。
“不用了。”女人虚弱开口,“放干你浑身的血也不管用。”
他沉默放下匕首。
女人咯咯笑起来:“老娘快死了,不是想杀么?还不动手?”
她这一笑,牵扯伤处,血涌得更多。
裴宥川终于抬起一直低垂的头,望向她:“你可以吃了我。”
女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愣了会,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溢出来了。她抹掉泪,讥诮道:“小兔崽子,你在试探我?”
“老娘懒得吃,这破地方呆够了,死了比活着痛快!”
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更雪白一点,一双黑瞳像幽冥鬼火,淬满恨意。
“你告诉我一件事。”裴宥川执拗看着她,“我出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的血肉特殊,所以留下我,是不是?”
女人原本懒得废话,但那只黝黑眼眸,让她无端端想到自己。
其实,不看右脸,这个孩子眉眼长得与她很像。
而下半张脸,像那个人。
“老娘费了老大劲生个娃娃,生出来先咬一口,尝尝血肉是不是仙丹妙药?我看你是把脑子塞水缸了!”
裴宥川浑身轻颤,声音滞涩:“为什么……要留下我?”
女人嗤笑:“老娘乐意。”
但裴宥川知道,他原本是要被送去斗兽场的,是女人付出了他不知道的代价,才将人留下来。
“还在那跟丢了魂似的。我马上要死了,管事不会留你继续呆在这,有功夫发愣,不如想想怎么逃出这个鬼地方。”
裴宥川慢慢上前两步,跪在榻前,一滴泪滚落,他低声唤:“娘。”
这比过往任何一声都认真。
女人却不领情,冷眼端详他片刻,笑得讥讽:“手指头里漏一点好,就什么屈辱都忘了。没出息的东西。”
“不过,老娘今天心情好……”她勉强支起身子,捉住裴宥川的手。
女人的手很冷,一股荒息渡去。
她似一朵开败的花,最后一瓣也零落了。
“还没给你这小兔崽子起名……听好了,老娘叫裴珠。”顿了顿,女人才再次有开口的力气,“掌上明珠的珠,算了没读过书的玩意,说了也不懂。总之给我记着,你姓裴。”
“懒得给你起名了,爱叫什么叫什么,以后自个起。”
“记着一点,什么情啊爱啊,都是最下贱无用的玩意。想在这活下去,就得冷血。”
女人闭上眼睛,手垂到床边,声音细若游丝:“找个机会逃吧……逃出去是你的命,逃不出去也是你的命。如果逃出去了,不许立坟,也不许再提裴珠这个名字……”
“把我忘了,我的一切都不要留在这世上。”
女人死了。
裴宥川对着床榻端正磕了三个头。
当日夜晚,女人被一卷草席裹了,与其他尸首一起从花楼后门送去芜城埋尸地。
云青岫看着裴宥川点燃后厨,火势很快延绵。
他趁骚乱,靠女人渡来的荒息,硬生生从后面禁制闯出。
夜风迎面刮来,小小身影在繁华街道狂奔。
那火转瞬就被巡城修士用术法灭了。
几道术法甩来,裴宥川重重飞出。
“小杂碎,胆子不小,敢逃?”
殴打如雨点般穿过云青岫相护的身躯,落在裴宥川身上。
月色下的稚童蜷缩抱头,一声不吭。
…
接下来的记忆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