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大夜做的设计稿都还没交给甲方,白熬了。
裴宥川拈起一缕乌发,缠绕在指尖, 柔声道:“我想听师尊在故乡的过往。”
云青岫陷入回忆。
那些不甚清晰的记忆,随着回想, 似浅滩礁石,浮出水面。
她六亲缘薄, 父亲早逝,母亲常年在外地出差, 只管给钱。高中时,母亲出国定居, 重建家庭, 几乎与她断了联系。
但云青岫从未觉得母亲对她有亏欠。
人生来走一遭,各有活法。
她还是幸运的, 从小没吃过学习的苦,轻松进了优秀大学,毕业后成了高薪牛马之一。
公司的薪资待遇很不错, 就是不把人当人, 当牲口使唤。
云青岫熬了一年, 索然无味离职。
然后和同样离职的工作搭档建了个小工作室, 自己接单单干。
只不过, 居家办公后,她的作息比在公司上班更混乱, 熬大夜是常有的事。
就算系统不将她召回,估计要不了几年她也能把自己熬死。
云青岫捡了一部分说,尽量用裴宥川能听明白的词汇讲述。
“我的住处窗外有两棵银杏,秋日时叶子是金黄的。银杏后面是人工湖,偶尔早起,会老大爷大妈会在湖边晨跑。”
“小区大门附近有许多早餐摊子,有一家小面做得很地道,只有早起才能吃上。”
“在不工作的时候,我经常去湖边长椅闲坐,湖面野鸭游过,阳光很好。带上一本书,可以消磨整个下午。”
“闲坐的时候,会遇见住我家楼下的陈大爷遛狗,是一只很热情的小金毛,名字叫哈哈,有天晚上自己开门跑丢了,陈大爷绕着小区一直喊‘哈哈,哈哈’,邻居们都探出头,以为陈大爷疯了。”
云青岫忍不住轻笑,神色悠然。裴宥川垂眼凝视,目光柔和:“后来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它跑到湖里撒欢,还叼了一条鱼。”
那天,她刚出完设计稿,听见敲门声,一开门,半身湿透的陈大爷拽着湿淋淋的金毛,它还咧嘴吐舌头笑。
陈大爷把鱼给了云青岫,因为她家里有只猫,和小金毛是好朋友。
说起猫,云青岫神色更柔和。
“是毕业那年冬天在小区楼下捡来的。一只小玳瑁,只有巴掌大,瘦巴巴的。”她比划了一下,“然后,养了两年,已经十来斤了。”
裴宥川就这样安静聆听,他极少见云青岫说这么多话。
神情也是罕见的怀念向往。
说到最后,云青岫有些困倦,半合着眼。
裴宥川道:“师尊真的很喜欢那个世界。”
她懒得睁眼,伸手胡乱摸索,在他脸上轻捏一下。
“又在乱想些什么?即便要回去,也会带上你。”
裴宥川不再说话,垂首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后一点点将怀中的人抱紧。
如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
南荒域,双桥村。
山怀中,村屋错落,黄泥墙外绕两溜青篱。山坡下,菜畦耕地连绵,作物像遭过洗劫,十不存一。
溪流穿山,横在村前,两座石桥横跨溪流,溪边有一老槐树,树前石碑上“双桥村”三字风吹雨淋,已有些模糊不清。
石桥上,村民扛锄头提菜刀,满眼怒火瞪着面前几人。
白发老翁站在村民前面,身后有条干瘦的白尾,朝几人哀求道:“几位大人,我们村上个月才缴了贡岁,今年一共缴过三回啦,实在是拿不出来了,还请高抬贵手,给咱们一条活路。”
几人以一位紫衣男子为首,一只紫金蝎停在他手背,蝎尾高高扬起。
“不交?好啊。”紫衣男子笑容诡谲,蝎尾闪电般刺出。
老翁仰面倒地,面容乌黑。
一位村民颤着手去探老翁的鼻息,一屁股跌坐在地,哭道:“村长、村长死了……”
“敢与钟氏讨价还价,死不足惜。”他阴恻恻盯着一位妇人牵着的女孩,虚虚一抓,“缴不足贡岁,便用孩童抵数。”
“我愿意替她!她才不到五岁……这世道不叫人活了!”
妇人凄厉哭喊彻底点燃村民的怒火。
他们大多只是普通魔族,不会修行,只有较为强悍的肉|体。
而对面的紫衣男子,已是四阶。
“他爹的!和他们拼了,死了就死了,一条贱命!”
村民们双目赤红,扛着农具一拥而上。
紫衣男子抓住女童,目露轻讽。无需他开口,身后三个近卫已抽出长刀,荒息朝村民们扫去。
他抚摸紫金蝎,慢悠悠开口:“除了孩童,一个不留。”
长刀裹挟荒息,已扫到一个村民面前。
雪亮刀身映出他那张藏不住魔族特征的脸——宽大又松弛的嘴唇,透明外凸的眼球,皮肤长满浓绿疙瘩。
既没有修炼天赋,又没有体面的外貌,这样混乱无序的世道,无论走到哪,都只能做个村夫。
他已绝望地闭上眼,忽然听见一声铃音。
“叮铃——”
村民怔怔看着,食荒兽温驯拉着一辆朴素车架,缓缓驶来。一枚金铃悬在车檐,随车身晃动,铃音透亮。
长刀已斩向他的脖子。
车内,传来女子声音,温和不容置疑:“扶光,去帮忙。”
刹那间,漆黑魔息涌出。
三个持刀近卫甚至没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吞噬殆尽。
紫衣男子耗尽修为,勉强抵抗了片刻,眼睁睁看着紫金蝎外壳开裂,露出紫红血肉,被魔息吞噬。
他双目圆睁,心里掀起滔天惊骇。
然后艰难地摸向腰间玉令,想要为主家传递消息。
一人挑开车帘,缓步走出。
黑衣银护腕,身形修长,乌发高束以殷红发带点缀,通身无任何多余装饰。
只看外表,像世家小郎君,又或是高门贵户的近侍。
他五指一拢,紫衣男子喉管发出“咯咯”挤压声。
玉令与他的喉骨一齐碎了。
魔息卷过满地狼藉,四人像是从未出现过。只有地上老村长的尸身能证明,刚刚所有人险些惨死。
众人大气不敢喘,惶惶不安看着这位满脸漠然之色的少年。
妇人哆嗦着把女儿揽进怀里,拼命压抑哭声。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金铃再次晃动轻响。
一道青衣身影挑开车帘。
村民们闻声看去,又是一愣,疑心自己看见了庙里供的菩萨。
少年转身相扶,眼里的漠然化成柔情。
“师……阿姐,慢些。”
青衣女子落地,看面容大约双十年华,与少年相差不大。
面对一群样貌奇形怪状的村民,她递去一袋钱币,温和客气道:“途径贵地,能否借宿几日?”
…
日暮